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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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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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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灿烂

龚愿琴

多年前,城市还没有禁鞭,节假日里燃放烟花仍然是普通百姓最隆重热烈的庆祝方式。每当灿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绚丽绽放,总是伴随着快乐的笑声和浓郁的药香,天、地、人都在高处达到了极致的欢腾状态。烟花是如此美丽,人间是如此美好,心情是如此愉悦,这样的时刻,就连空气都是欢乐的。

多年前,我曾经借着这样一片绚丽的烟花之光,看到另外一种平静的微笑和无声的喜乐。这微笑和喜乐,曾经给了我无限的力量和温暖。

那是个隆冬时节的夜晚,温度接近冰点。我走在工作完成后回家的路上。虽然走着走着身上渐渐发热,但因为气温低,我仍然能感到一阵阵寒意袭击全身。我不觉加快了脚步。

走到滨湖桥头某处稍稍宽阔的地方时,在昏暗的路灯光线里,我突然看到大树底下停着一辆面包车,车旁相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大红塑料盆摆在中间,他们俩都把挽起裤腿的双脚放在里面。我再仔细看,面包车的车顶和侧身都有醒目的招牌,上书“专修楼房漏水”,车边的地上放满了乱七八糟的家什,包括一个大水壶。我明白了:他们是修缮楼房漏水的一对夫妻,这辆面包车就是他们的家,此时,他们刚刚烧好一壶热水,正一起好好地泡泡脚。

他们就那样相对而坐,两双脚泡在温暖的大红塑料盆里,完全无视来往路人诧异或感动、鄙视或感慨、尊重或猎奇的目光,淡淡的,有说有笑。

此情此景,我承认,我莫名地被感动了——

也许,他们在津津乐道于今天修补那块大面积漏水楼房屋顶的艰辛和快乐,他们感谢居住在那栋楼里的人们的热情和关心。他们付出了艰苦细致、又脏又累的劳动,收获了人们的尊重和善良,当然,也收获了他们应得的丰厚报酬。他们开心而笑。

也许,他们在感慨这座陌生城市里的那些冷遇和粗暴,回想出一些狰狞或是无赖的面孔,心中涌起异乡漂泊的酸楚和无奈。他们淡然地一笑。

也许,他们说到了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天冷了,寄给老人过冬的新棉衣、新棉被应该是很暖和了,老人的身体比去年硬朗多了,连常吃的药也减少些了,一定能长命百岁。孩子们的学习怎样了?快到期末考试了吧?这两个懂事的孩子独立性很强,从来不要大人操心。他们温暖地笑着。

也许,他们还说到了当初的恋情,说起她的美丽端庄,说起他的勤劳本分,说起他们相约的大树,大树下潺潺的河水,河水里畅游的野鸭,河岸盛开的野花,还有她甜美的歌声,他动人的笛音,他们一起撒落在青山秀水、天高地远之间绵延不绝的笑语……

夜幕深垂,城市的点点灯光开始明亮和璀璨起来。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是这座城市绝佳的景色秀美、道路通畅之浪漫地带:

就说眼前的这条大路吧,两边亮着五颜六色、晶莹透亮的“灯花”,“灯花”一直“流向”远方看不见的开满月季花的景观大道上。左前方不远处是这座城市的“客厅”——凤凰广场。此时,凤凰广场上人头攒动,密密匝匝,欢歌笑语在亭台楼阁间回荡,融融温情在花草树木上飘逸,更有一队队的健身舞蹈在释放着活力和欢快。尤其是沿湖的栈道上,月在湖中,人在心中,情在大手牵小手之中。身后呢,柳影婆娑的洋澜湖畔,绿树青草之间的文化宫广场,或静谧,或欢腾,到处是悠闲散步、谈笑风生的人群。虽然光线远没有凤凰广场明亮,但篮球在上下蹦跳,羽毛球在来回飞舞,毽球在快乐的腿脚之间传递。更远的地方,万古长江水在缓缓东流,江心的楼阁在静静地观看岸上公园里的恬静和清悠,楚文化风格的楼宇、路灯、雕刻和书法在寒风中闪耀着敦厚温柔的光芒。

就说眼前的这座桥吧,汉白玉的栏杆,栏杆上篆刻精美,宽阔的桥面,桥面上车来人往。城市的主人给她起了一个极尽温馨浪漫的名字——情人桥。站在情人桥上,不见佳人来,却只见洋澜湖中有翩翩白鸟飞临,那座仿悉尼歌剧院的水上建筑叫落鸟城。落鸟城在黑夜中羽翼高翘,灯光迷离,圆形的平台安谧,高立的小桥轻柔,迂回曲折的路径被湖水映得波光粼粼。屏住气息,会感觉到那些关于落鸟城当年的辉煌扑面而来:红灯绿闪,歌声高亮,人声鼎沸,激情飞扬!桥下,沿湖一字排开的是株株高枝深垂的柳树——这里的人把它们叫做“官柳”。官柳的浓荫之下,不知什么时候起,每天都有些艺术家样的人坐在随身携带的小凳上吹拉弹唱。乐谱摆在面前,二胡横横竖竖,琵琶缠缠绵绵,笛声叮叮泠泠,人声咿咿呀呀,好不热闹啊!

可是,这一切,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万家灯火闪亮,没有一扇属于他们的窗,他们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他们在这里挥洒汗水,换取衣食所需之后,又会漂向下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多数时候,这辆车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在车里看春暖花开,看烈日炎炎,看秋雁南飞,看这冬天的黑夜里所有过眼的繁华和热闹,所有的静谧和安详,当然,还有这天寒地冻之间即将纷纷扬扬的大雪花!

漂泊,想到这个词,想起我自己。我,何尝不是跟他们一样,漂泊在这座城市里,漂泊在这座城市的街街巷巷?多少年了,我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劳碌奔波,晨昏匆忙;多少年了,不论严冬酷暑,不论风霜雪雨,我奔走在这座城市的楼房和街道之间,用双脚丈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片土地,用双眼发现这座城市的每一处亮光,用身心感受这座城市给我的每一丝温暖和薄凉。

前几日又一次在客户处偶遇一位同仁,他恭维说我作为女性能一直这样坚持不懈地认真做广告真是不易,更赞叹我是本市广告界的精英。我汗颜。过后又很自恋地百感交集。词典里说,精英“泛指在一项或多项领域上的优秀人才和领导者”。我呢,原本是一个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拨弄着算盘、计算着枯燥数字的小会计,原本是一个心里只装着孩子和家庭、每天奔走在家与单位之间的小女人,原本是一个整天围着灶台转、浑身透着烟火味的小煮妇——却这样不辞辛苦,这样乐此不疲,是为了理想,更是为了生活,与“精英”无关。我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感兴趣而且必须要做的事情,其中的艰辛和苦涩、幸福和甜蜜、无奈和纠结,都是在做这个事情中必然的经历,必然的过程。做广告,春夏秋冬都在寻找焦点,电闪雷鸣都要风雨兼程,冷脸热笑都要坦然面对,软缠硬磨都要游刃有余,清汤寡水都要沉着度过……

还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约好的客户在等我。我出门时烈日当空,上公交车不久就乌云蔽日,狂风四起,路边的树东倒西歪。我正在祈祷不要下雨时,豆大的雨点已打在车前窗的玻璃上,如鞭炮般噼啪作响。到了人烟稀少的城郊车站了,我别无选择地下车,站在毫无遮拦的站台上,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全身上下就被淋得透湿。路边的铁栅栏围墙上有一蓬藤萝植物,我走过去,企图站在那些枝藤叶蔓之下,得以暂时的栖身和躲避。可是,它们张开的穹盖太小了,只能遮住我的头。又一条长长的电光划过天空,炸雷惊起,风卷残云,雨似瓢泼。湿淋淋的头发搭在前额,湿透的衣服贴紧身躯,视眼之中,我竟然不见更多的人影。偌大的天地,苍茫的人间,我弱小的生命与仓皇的蚂蚁无异,与惊飞的小鸟相同,甚至与那些被狂风吹起又被急雨打落在硬邦邦的地面然后随时被践踏的树叶没什么两样……

此时此刻,与眼前的这对夫妻相比,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城市里万家闪亮的灯火中有一扇窗户是属于我的,我的家不在远方,我不用露宿街头看星月,不用蜷缩在有限的空间里怀揣乡愁,不用拿着儿女的照片泪流满面……

可是,他们凄苦吗?我看未必。他们一直笑着呢。脚下的热水疏通了全身的经络,相互的关怀通达了全身的血管,平淡的交流冲去所有的劳累和疲倦。今晚共浴一盆热水,明朝又清清爽爽地牵手在与天相连的楼房顶层。今天同看风云,共赏日月,汗水或是泪水,明天都化作嘴角永恒的微笑!

突然,随着一个接一个高亢悦耳的“笛声”响起,情人桥的那一头有五彩的烟花冲天而起。烟花和着千变万化的旋律冲入云霄,化作红花、绿盖和黄菊。乐声、锣鼓声和鞭炮声齐鸣,炸药的香味四处弥漫,狂欢的高潮随着烟花的一次次高飞而一次次涌起。在烟花灿烂处,在五颜六色的氤氲之光中,我看到了那对泡脚夫妻淳朴的笑脸,看到了他们眼神里单纯的亮光,看到了两副与世无争、享受简单幸福生活的自然表情……

又一阵烟花在空中四溅分开,又一阵人群在远处恣肆狂欢。他们俩望着空中,静静地微笑,静静地开心。我望着他们,满心的温暖,满身的力量。

平凡如他们,或者我,恰如这五彩的烟花,一颗颗,一粒粒,虽然微不足道,却也有四季芳华和一生荣耀,哪怕只有瞬间的辉煌,也一定要奔到最高处绽放,哪怕只有片刻的精彩,也要竭尽全力地去灿烂盛开!

多少年过去了,那对泡脚夫妻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我常常在寒冬的夜晚走在街头,就会想起他们,想起他们在烟花亮光之下那平静的笑容。今天的城市,虽然不再有烟花燃放,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又常常看到如烟花一样的绚丽在熠熠生辉,感受到如烟花一样的力量在激情迸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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