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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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手工活对人的改变是在不经意中的，恰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想来，手工之于我，是自小相伴到大，一直浸润在我的生活里，甚至对于我性格的形成、脾性的生就，乃至心态的平稳、遇事的从容，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少时住在乡村，无忧无虑，无烦无恼，我和小伙伴们在村里、河边、田地边、竹林里到处疯野，快乐得无以复加。有一次，在外读书的三叔回来了，他让祖母和母亲清理出一大堆旧衣服，又拿出一把小剪刀，让我坐下来，剪掉线头，一件一件地拆开这些旧衣服，拆到衣服全是布片，拆到布片上没有一个小线头。三叔说，这可以锻炼我的定力和耐心，让我能静下心来认真做事。感谢三叔，感谢拆衣服的手工活，后来我真的就能坐下来了，我拆衣服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所有的线头都能被小小的我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乡村是相对闭塞的，与外界的联络很少，所以孩子们的生活相对也是单调的。有一天，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竟然学会了折千纸鹤，这在村子里绝对是个新鲜事，与普遍只会折小船、小扇子的小伙伴们相比，我顿时全身都散发出骄傲的光芒。而当我的千纸鹤在数十双清亮艳羡的目光中扑闪扑闪地展翅高飞时，这个小小的折纸活给了我全身心的愉悦和荣光，它让我自信，让我开朗，让我阳光起来。
读初中时的暑假，我从同学的姐姐那里学会了一种做门帘的方法。父母应我的要求，给我买回细铁丝、胶水和足量合适的纸。于是，每当做完当天的作业，干完当天的家务活，闲下来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剪成一段段的细铁丝、裁成一张张小三角形的纸片，用透明可爱的胶水，细心又享受地做起一个个门帘小单元，再一个个地把它们串起来，串成一米八左右的长度成一根。彼时，室外骄阳似火，室内电扇吹出的风火辣辣，但沉浸于手工制作的我竟浑然不觉热，手指飞转，眼神透亮，心如花开。一切都那么美好。
高中毕业后，父母终于不再担心影响学业，同意我拿起棒针和毛线学习织毛衣了。当然，编织要从织围巾开始。记得母亲为我买了两卷柔软蓬松的白色羊毛线，拿出两根平滑笔直的竹制毛衣针，手把手耐心地教我起头、数针、上针、下针、换针……很快，一片围巾的“雏形”在我笨拙的手指之间出现了，慢慢地越变越长……我高兴极了！我感受到沁入心脾的快乐！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啊，就这么两根或四根针，加上一根线，竟然能用十指织出美丽、实用而又御寒的围巾、衣服、裤子、帽子、手套、袜子，等等。人生一定还有许多这样让人感到美好和快乐的事情会发生——这样的想法让刚刚成年的我对未来充满期待和好奇，我看到一个满是希望和光明的前景就在眼前。而我，只需行动起来。
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我寄居在离家一百多公里之外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里。这里远离父母，远离同学和朋友，但这里是故乡，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得在这里重新开启自己的生活，独自面对包括工作在内所有的人和事。七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春夏秋冬，每当夜幕降临，我忙完了白天所有的事情，一个人走进完全属于我的出租屋，我就感到彻底的放松和轻快。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当然更没有互联网。陪伴我的，是一本书、一台收音机和四根针与一根线。看书看累了，我就拿出针和线，织毛衣毛裤，有时还一边听着收音机。我学会了许多种针法，变着花样织。有一年，小弟弟去了宁夏当兵，我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到商场买了最好的纯羊毛线，深夜里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床头，一上一下、一针一针地织啊织，终于不到十天就织成了一件厚实的毛衣。我把毛衣寄给小弟弟，他特意穿着毛衣照了一张相寄给我，说很合身，但我看其实衣服还是大了一点。多少年过去了，每当看到那张相片，我就会想起黑夜里那些编织活儿陪伴我的出租客日子——手工编织带给我安宁，带给我思考，带给我丰富饱满的情怀。
后来，成家了，孩子出生了。在许多不得不坐下来、闲下来的日子里，除了读书写字，除了给孩子织衣织袜，伴随着孩子的哭哭闹闹，我折了很多很多五颜六色的千纸鹤，透过那些翻飞起伏的翅膀，孩子笑了，我也笑了。
三年前的深秋，我得空陪伴了八旬祖母七十天。七十天里，我买回红黄蓝绿紫各色缤纷透明的珠子，用透明的丝线串起来，做成一个个晶莹透亮的纸巾盒，送给散居各地的叔叔姑姑们。每天，我就在那里穿啊串啊，祖母坐在旁边，帮我把珠子按照不同的颜色分开，再看着我一颗颗地拿起来、穿起来、串起来，目不转睛。祖母的眼睛花了，她把很多相近颜色的珠子放在一起了，但这不妨碍我们祖孙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交流，那些晶莹透亮的串珠可以作证：它们映照着人间最美好的亲情正流光溢彩，闪闪发亮。
近几年，家人接连生病，噩运似乎从来没有离开我，在日复一日陪伴家人的时光中，支撑着我强大心理的，当然有绵绵不尽的手工活：做钻石画、串珠门帘、掐丝珐琅、十字绣、苏绣、珠绣、折纸、编织……
曼妙手工，陪伴我几十载，让我的苦日子变得香甜，让我的甜日子变得温馨，让我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成就感。时光如流水般轻轻淌过，我的手工，想必也不会停止，直至生命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