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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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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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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花样书包

我家的五屉柜里,珍藏着一件比我的年龄还要大的“宝贝”,那就是母亲的花样书包。

虽然叫做书包,但不是用来装书的,只因其合上后形状差不多与书本大小,又是用来储存绣花花样、绣花线和绣花针的实用工具包,故民间都约定俗成地称其为花样书包。

母亲是绣花能手。她天生聪慧,心灵手巧,论绣功,她绣出的枕头花、鞋帽花、围涎花、肚兜花等等,当时在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绣花需要花样,半个多世纪以前,我家乡劳动妇女的花样多是用废旧报纸剪成的,轻薄、易碎,且种类繁多、花样各异,她们就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装进花样书包里,留待备用。

花样书包是用纸折成的,外用棉布做封面,结构比较复杂,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储物功能非常强大,尤其适用于装针线、花样这些扁平的生活小物件,又可随身携带,很方便,因此深受妇女们喜爱。母亲说:在当时,花样书包人人喜爱,但不是家家都有的,一般是家里有读书人的,他们才会折。后来,有民间艺人专门折了卖,以赚钱养家糊口。再后来,很多人家嫁女儿,或折或买,花样书包成为必备的嫁妆之一。每逢“六月六,晒红绿”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把浆糊粘就的花样书包拿出来,晒一晒,以防虫防霉,那一个个花花绿绿的书包啊,就是太阳底下最绚丽的风景。

母亲珍藏的这个花样书包,是父亲做的。五十多年前,父亲在乡村大队的小学里当民办教师。他说,虽然是在学校里,但想寻到适合折书包的纸也是很难的。书包有四层,他用厚一点的白纸折了上面的两层,还用彩笔在两层上画了些五颜六色的花草和蝴蝶,土香土色,非常漂亮,但底下两层需要更厚实和牢固的纸张,他却一直没有找到。当然,几里外的镇上小商店里有纸卖,但别说没钱,就算有钱买了,那些大张的红纸白纸也不能用,太薄了。有一天,父亲偶然发现装水泥的袋子是用牛皮纸做的,这牛皮纸韧性非常好,紧致、耐折、厚度适中,真是折书包的好材料。于是,父亲到处收集别人废弃的水泥袋子,拿回来,整理干净,裁、剪、折、粘、拼,终于完成了整个花样书包的折纸部分。其中,在第三层的空白处,父亲还提起毛笔,写上了“移风易俗破旧立新”八个大字,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社会流行的标语与口号。至于封面上的绿格子棉布,母亲记得很清楚:“用了四尺布。做起来后是真好看啊,别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童年的我,常常站在绣花的母亲身边,兴致盎然地把玩着这个藏着无穷趣味的书包,一玩就是一两个小时。四层,二十三个口袋,横横竖竖地打开,表面一层更是要旋转着打开,哪个口袋里藏着细小的针,哪个口袋里装着五彩的线,哪个口袋里装着报纸剪成的鞋样,哪个口袋里装着漂亮的绣品——你猜!你猜!我沉迷在这种智慧收纳带来的快乐里,竟是无法自拔。

那时候,除了盐和酱油,生活里几乎没有“买”这个概念。全家人穿的衣服和鞋子,几乎都是母亲熬着夜、一针一线做成的。父亲在外当民办教师,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母亲白天做农活,晚上就点着煤油灯,绣啊,纳啊,缝啊,补啊。陪伴着母亲的,是三个孩子甜蜜的睡梦,以及摆放在床头的那个无声的花样书包。时光轻轻地淌过书包,也淌过母亲映在墙上的身影。

1977年12月,乘着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春风,已近而立之年的父亲以高分考取武汉的大学,圆了他的大学梦,也从此改变了我家的命运。父亲大学毕业后在县城中学当老师,后来携全家迁往新疆,成为新疆兵团某农场学校杰出的副校长。天高路远,万里之遥,给故乡写一封信常常要一两个月才能到达。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因为思念儿孙,几乎哭瞎了眼。1986年10月,为了不错过在老人们面前的及时行孝,父母离开他们热爱的学生、同事和朋友,我们离开心心念念的老师和同学,举家回到湖北,定居在鄂南某所职业学院里。在这里:父亲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教学,曾多次获得各级重要教育奖项,并主编过多部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桃李满天下;母亲工作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我们姐弟三个都继承了勤耕勤读的优良家风,认真读书,诚实做人,或上大学,或参军,用不懈的努力和追求书写着各自无悔的人生。

几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今天,父母都早已退休,安享晚年,我们也都已成家立业,养儿育女。两个弟弟最争气,他们都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了光荣的人民教师,继续在三尺讲台上发光发热,并优秀而卓著。虽然一家人不常在一起,最远的大弟弟更是相隔千里,但借助现代化的互联网技术,天涯即是咫尺,一家人的心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时代进步之快,社会发展之速,生活学习之便,都是当初住在新疆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时代变了,但情怀没变。社会变了,但传统还在。母亲的那本花样书包,几十年来随我们远赴新疆,又从新疆回到湖北,一直默默地躺在我家的五屉柜里,悄悄然然。母亲虽然老了,不绣花了,也不用针线了,但她偶尔还会拿起花样书包,翻翻,看看,看一下我们小时候的小脚丫。

前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参观一个颇具规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爷爷扎的灯笼,奶奶纺的棉线,爸爸捏的糖人,妈妈绣的荷花,美丽的传说,跃动的皮影,红色的剪纸,婉转的音乐……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而当这些亲切又熟悉的物件和场景冲击我全身心的时候,许多旧日的时光浮现在眼前,许多远去的乡音回响在耳畔,冥冥之中,我想起了沉睡在我家五屉柜里半个多世纪的母亲的花样书包。

母亲的花样书包,闪耀着煤油灯的微光,映照着她曾经年轻的面庞,担当着全家老小的穿衣行走,带给她劳累和满足,带给全家人温暖和舒适。母亲的花样书包,承载的是岁月,记录的是生活,更见证着我家里孩子日日长大的成人史、大人勤劳工作的奋斗史、生活条件从贫困到富足的蜕变史!母亲的花样书包,不仅母亲有,左邻的张阿姨有,右舍的李姑姑有,前湾刚进门的新媳妇有,后村刚出嫁的女儿也有,远远近近的鄂东南大地上,几乎家家户户的姑娘婶子、阿婆阿姐都有,这是普通的生活用品,更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怀着对劳动人民的无限崇敬,我开始了对散落于民间的花样书包的搜寻和研究工作。很遗憾的是,因为建房,因为拆迁,因为搬家,因为雨水,因为虫侵霉菌攻,多数人家的花样书包都遗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遍寻不见。让人感动的是,只要提起花样书包,已经成为老人的她们都滔滔不绝,回忆满满……

在父亲和母亲的指导下,我试图还原一个新的花样书包。而今,作为发明了造纸术及以绸缎闻名的我中华大国,经济腾飞,人民幸福,山川锦绣,四海皆朋,做花样书包所适用的纸品和布品当然唾手可得。其中,有质感的布纹纸、有棉花清香的土布和华丽闪亮的锦缎尤其让我爱不释手。当然,现在也不用爱招惹虫蝇与霉菌的浆糊了,用的是更方便和环保的专业手工胶。父亲当年在花样书包上是用彩笔画花作为装饰,我在此基础上又开拓创新,用了贴纸、刺绣、剪纸等来纹饰,还分了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三十六计、一百零八将、本地人文风景、个人特长展示等多个系列,有历史,有文化,有内涵,有品位,一打开,传统文化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专门做了一个与母亲的花样书包完全一样尺寸大小的,请父亲再次提笔写下了“移风易俗破旧立新”八个大字,母亲看着,津津有味。

母亲的花样书包虽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它作为一个年代的记忆,仍然保留在很多人的脑海里。我做的花样书包,在新时代里更多是以民间手工艺品的形式而存在,这是传承,是守望,是发展,也是向那个年代致敬,向父亲和母亲致敬,向千千万万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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