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龚愿琴的头像

龚愿琴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1/30
分享

谷雨过后,天渐渐地晴了。这个时冷时热的漫长春天欲去还留,欲去,还留。现在,她终于恋恋不舍地,真的,就要随风飘走了。

春天走后,火热的夏天不由分说地,就迎面扑来了。

在梁子湖畔的故乡,在我梦萦魂绕的童年,关于夏天里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满湖、满塘、满沟的荷了……

粉红的是荷花,碧绿的是荷叶,沁人心脾的是荷香。流淌在荷花、荷叶和荷香之间的,除了清莹透亮的水,和水中映衬的笑脸,除了薄如轻纱的雾,和雾里蜻蜓翻飞的倩影,就是阵阵清脆的、如银铃般的甜美笑声了。

笑声是孩子们的。

清晨,在一条铺着红花绿毯的宽阔水渠边,在缥缈的薄如轻纱的白雾里,弟弟用一根竹竿拦住一株含苞挺立的红荷花,慢慢地,慢慢地,使劲把它向自己面前压过来,一边压一边喊着:“姐姐,快点!快点!”姐姐站在离水不到一脚的地方,身子慢慢地往前探,她的右手正笔直地伸向娇艳欲滴的红荷花。

红荷花似乎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又似乎是很害羞的样子,再或者,它是在调皮地和姐弟俩玩游戏,总之好久好久了,它就是不向弟弟低下头,不向姐姐的右手靠拢:眼看着就要过来了,就要过来了,姐弟俩都屏住呼吸,努力,努力——可一不留神,竹竿一滑,挺立的荷花又直愣愣地弹回去,摇摇曳曳地——它在得意地笑!满头大汗的弟弟换个姿势,重新握紧竹竿,一脸急切的姐姐把脚试着再往前挪一点,站稳——他们再来!

竹竿划过水面,在荡漾的圈圈波纹之上,一株含苞带露的红荷花,宛如美丽出尘的仙子,迈着轻盈的、袅娜的舞步,慢慢地,慢慢地,飘向岸边,飘向一个粉嫩的小女孩的手掌心……

啊,终于摘到你了,姐弟俩丢掉竹竿,捧着粉红鲜嫩的荷花,欢快地跳起来。清脆的、银铃般的甜美笑声,顺着铺满红花绿毯的长长的水渠,流向远处烟波浩渺的梁子湖,弥漫四方。

“哎,姐姐,你看这片荷叶好大啊,我们把它摘了打个伞吧。”弟弟手里拿着荷花,眼睛却还盯着水渠里那茂密的青翠的荷叶林。

“好的。”姐姐沿着水岸绕过去,向前弯着身子,伸手探了几下,就探到了荷叶的杆。她拉住杆,拉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使劲一掐,原本轻袖曼舞的荷叶像一块圆形的绿布,歪歪地倾斜下来,倒向水面。然而,“拉”着这块“布” 的“线” 折了,却硬是掐不断。“线”很粗壮,周身凸凹不平,有些扎手。

“着力啊,着力。”弟弟在旁边蹦着喊。

“着力”是方言,“使劲”的意思。姐姐还是那样向前弯着身子,两个和荷花一样粉红鲜嫩的小脸蛋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在刚刚冲出地平线的太阳的照射下,整个人都显得晶莹发亮。最亮的是姐姐的双眸。明亮清澈的双眸里:一只粉嫩的小女孩的手握住“绿布”的“线”,控制着“绿布”不至于掉进水里,另一只手在那折弯的地方再“着力”一掐,啊,“线”终于断了,吐出根根白色的丝。一段段白丝飞向早已等不及的弟弟,另一段段白丝轻轻地朝着微风挥手,似乎准备着,马上再铺开一片更大更绿更圆的荷叶布……

清脆的、银铃般的甜美笑声再次响起,顺着铺满红花绿毯的长长的水渠,流向远处烟波浩渺的梁子湖,弥漫四方。

太阳完全地升起来了,水渠收起它的白纱被子。红花绿叶的远处,在村前屋后,在田间地头,有鸡在飞,鸭在叫,有懒洋洋的猪往猪槽里拱,有辛勤的老牛在鞭挞和吆喝声中低头犁地,还有,三三两两的,大人们劳作和行走的身影。

弟弟肩扛硕大的荷叶伞,手握即将成为一艘艘红色小船的荷花,神气威武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姐姐一边小步小步地走着,有时停下来,一边双手不停地上下翻飞,她在折荷叶帽……

……

这个折荷叶帽的“姐姐”,就是我。想到这里,此时的我,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上下翻飞起来……多少年过去了,童年和故乡仿佛都已飘向远方,但时时地,分明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因为是水乡,门前屋后,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河港沟渠,纵横交错;因为担心安全,严厉的母亲从来都不让我们姐弟到水边去玩,我们甚至很少走出村子,连自家的田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很羡慕别的孩子能提着竹竿到河边钓鱼,能光着脚丫跟大人去田里插秧,然后回家的时候一手拿着粉红鲜嫩的荷花,一手打着神气的荷叶伞,头上戴着高高的荷叶帽——今天,是母亲第一次同意和她一起到田里给父亲送饭后让我独自带着弟弟回家。走到水渠边,我们终于切身做了一回水乡的小主人!

平时,傍晚的时候,父母从田里插秧归来,他们早已在水沟水渠里洗净了手脚的泥巴,就顺手摘些荷花荷叶和莲蓬带回来。我们远远地,看到了他们手里煞是惹人喜爱的红红绿绿,就欢快地跑过去,抢过来,又跑开了……父母是没钱给我们买什么玩具的,俯拾皆是的荷叶、荷花和莲蓬,是带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打苞的荷花,我们是舍不得把它掰开的,就弄一个瓶子,灌些水,把它的杆放进去,养着,于是,屋里屋外都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花开后,我们就掰成一瓣瓣,不敢到水边去,就在自家的大木盆里、水缸里,把一瓣瓣荷花放下去,手赶着水,一艘艘粉红的小船就出发了。它们飘啊飘啊,飘到了河里,飘到了湖里,飘到了海里,啊,听说大海比梁子湖还大,那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啊,我们就坐在这粉红的小船里,在大海上摇啊摇,摇到天的那一边……花瓣散尽,剩下的是鹅黄粉嫩的莲蓬和同样鹅黄粉嫩的带着红帽子或白帽子的莲须,我们用一根线在莲蓬的底部缠绕,站在凳子上去,松开莲蓬,提着线,莲蓬就从高处滚下来,那鹅黄粉嫩的带着红帽子或白帽子的莲须,就张开着、旋转着滚落下来,如一朵盛开的、落下的葵花……啊,真美啊,这是小孩子最喜欢最高兴的时候。

荷叶呢,除了做成帽子可以耀武扬威地戴在头上,除了高高举起可以当做伞来遮阳,还可以折成盒子装东西、可以当做扇子来扇风……最好最好的用处,是每年端午节的时候,母亲用荷叶来蒸馍馍吃。在鱼米之乡,馍馍是很少吃的奢侈品。本来能吃上白白软软的馍馍就已经是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了,更因为是用荷叶来蒸熟的,那个香啊,那个软啊,那个甜啊,那个留在唇齿之间久久挥之不去的味道……都足以让我和弟弟回味很多很多天。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荷叶是个宝,不知道它有消暑利湿、健脾升阳、散瘀止血的功效,更有降血压、降胆固醇和减肥的作用,只知道大人们用荷叶做饭,用荷叶煮粥,用荷叶泡茶,用荷叶枕头睡觉……总之夏天的生活里,荷叶无处不在!

至于莲蓬,那就更不用说了。六、七月份,走进我们这水流纵横的地方,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在哪里,你随意看看小孩的衣袋,那里一定是鼓鼓的,里面装的,一定鲜嫩甜脆的莲子。莲子老了的时候,原本翠绿柔软的表皮就变成红黑坚硬的外壳了。我的爷爷常常坐在对着小河的后门口,拿着一把专用的小菜刀,在一块高高的方木上切剥莲子。随着爷爷双手熟练地转、切、剥,暗红色的莲子就一粒粒的滚落到盆子里,另一端,红黑坚硬的莲子外壳落在地上,成一圈圈的丝条,就像爷爷下垂的眼袋。

夜晚,屋里太热了,家家户户都搬出竹床,摆在门口,用四根竹竿支起蚊帐,大人躺在里面摇扇子,小孩睡在轻风中数星星。我呢,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听到远处此起彼伏的蛙声,就想:这是田里的青蛙还是水沟里的呢?如果是水沟里的,那一定是青蛙们坐在荷叶上开会,一只青蛙坐一片荷叶,青蛙王就坐在一朵最漂亮的荷花下面的最光滑最圆的那片荷叶上。轻柔清凉的水在荷叶、荷花和叫个不停的青蛙下面静静地流淌,轻雾缭绕,淡淡的清香流出水面,流过睡熟的人们的梦乡,流向远方烟波浩淼的梁子湖,弥漫四方……

多少年没回故乡了,眼看着又一个荷花满地荷叶连天的夏天就要来到面前,我致电远方的弟弟,约他今年暑假无论怎样都要回来,我们一起回故乡,一起踏着我们童年的脚步,去寻找我们的荷花船,去打我们的荷叶伞,去吃我们的荷叶馍馍,去喝一口清香恬静的荷叶茶……我看见,爷爷坐在对着小河的后门口,拿着一把专用的小菜刀,在一块高高的方木上切剥莲子,随着爷爷双手熟练地转、切、剥,暗红色的莲子一粒粒的滚落到盆子里,红黑坚硬的莲子外壳落在地上,成一圈圈的丝条,就像爷爷下垂的眼袋……

就在这样一个谷雨过后、夏天不由分说就要扑面而来的季节里,我遥望着梁子湖的方向。那个水里长着荷、荷下流着水的地方,是我永远不变的故乡!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