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团风,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一直在黄州工作的舅舅马上要调到团风去了,外祖母很担心,说那么远,而且是农村,怕身体不好的舅舅吃不消。后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舅舅还是留在了黄州,但“团风”这个地名就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那是怎样的一片穷山恶水,使得外祖母那样地担心?而且,那地方离黄州城到底有多远呢,使得外祖母竟然那样地忧心忡忡?
第二次听说团风,是舅妈的亲生父母从团风来了。舅妈从小被黄州城里一户人家抱养,善良的养父母把她当公主一样养大。舅妈大约是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没有打听、也没有去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上了,我在舅舅家里看到了她的父亲。那是一位朴实本分的老人:他牵着一个腼腆的孩子,可能是他的孙子吧;他满脸黝黑,满手粗糙,那是在日头下辛勤劳作的印迹;他一直憨憨地笑着,似乎带着愧色。我可以想象他当年将女儿送人的不舍和无奈,可以想象多年来他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可以想象在许多次的午夜梦回,他看到了他心爱的女儿,他笑啊,笑啊,笑醒了,醒了之后,哭了……外祖父母只有舅舅这一个独子,按照老一辈的讲究,他们很少在外嫁的五个女儿家居住,长年地和儿子一家一起生活。所以,近三十年来,我的舅妈,这位团风的女儿,一直尽职尽责地服侍和照顾日渐衰老的两位老人,嘘寒问暖,买衣送药,后来,为了方便,还把新买的房子精心装修之后让老人单独居住。真的,我一直觉得,舅妈做儿媳做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很不简单。那可是一万多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啊,其中一定有摩擦、有矛盾、有间隙、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我在舅妈身上看到了善良、大度、耐心,还有忍辱负重。这些,是不是跟她的出生地团风有关联呢?我不得而知。
去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因“魅力团风”的征文步入了“今日团风论坛”。原以为对团风有些感触,可以写一些文字来应征,后来因一些生活变故,无暇顾及,终于错过了。但是,因为热爱文字,我便长久地留在了这个论坛。我被其中浓郁的文学氛围吸引,更有一部叫做《楚天文学》的杂志让我久久流连。今年三月底起,论坛里陆续有“团风作家写团风”和“楚天作家写楚天”的文章,通过那些情真意切、朴实感人的秀美文字,我“认识”了“热情宽厚的兄长”华彬主席,“性灵诗人”刘汉斌老师,“梅影绰绰,清香点点”的梅玉荣老师,“火焰升腾光芒四射”的邵火焰老师,长发飘飘秀外慧中的紫嫣,等等。读他们的文字,看他们写的他们,我感同身受,如沐春风,觉得自己就在其中,熟悉而又亲切。同时,在论坛里读到许多关于团风山川人物和风土人情的文字,这让我更对那一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满怀好奇和羡慕。
团风的文风很浓,文化底蕴深厚。曾经,鄂州文联和鄂州作协联合邀请团风籍作家刘醒龙老师来市图书馆“吴都讲坛”作文学创作讲座。我顶礼膜拜,亲临现场,被刘老师深厚的文学功底和独到的见解深深折服,回来后写下了一万多字的感想文章《永远的凤凰琴》。后来,喜闻醒龙老师因《天行者》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我在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的同时,更是对江对岸那说远也远、说不远也不远的天和地投以惊奇和神往的目光:那是怎样的一片天和地啊,昔有文学家秦兆阳,今有文学奇才刘醒龙。由是,我更加渴盼到团风去走一遭,看一下,亲身去感受那里的清香学养和扑面文风……
黄州城里有个连接团风和黄州的“团黄公路”,我有一次因工作原因,顺着这条路向西边走,没走多远,就看到路边某个单位门口挂着以“团风”开头的行政牌名。我想,原来黄州与团风是连着的,这么近,真不明白当年外祖母干吗那么担心要到团风去工作的舅舅,其实只有咫尺之遥啊。
鄂州作协副主席邱风老师是团风人。前不久,承蒙邱老师厚爱,得到他的散文集《心旅屐痕》。我捧读在手,读到了许多关于团风的记忆,有巴河、有乡村、有大山。我最不明白的是,团风哪里有大山呢?按照我以为的“团风其实与黄州咫尺相距”的判断,团风其实和黄州一样,平平坦坦,土地肥沃,也许沟渠纵横,或许还有湖水涟漪,至少在我的视线之内,没看到邱老师所说的“大山”啊。
去年国庆长假的第五天,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因随酷爱钓鱼的先生寻找金盆水库,因心中有对团风的种种疑问,我的双脚终于真实地踏上了团风的土地!
出黄州城往西,走过那个依然挂着“团风”名字的行政牌,我以为这就进入了团风的辖区。先生说,还早呢。不多久,车过一个叫做“禹王村”的地方,又走了约十几分钟,到达一个看起来比较繁华的集镇,心想这应该就是团风了,猛一抬头却看到路边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写着“堵城”两个字。我一边和先生猜想着这个怪名字的来历,一边就不经意地让一路土地平坦、树木葱翠的景象尽入眼帘:虽已是初秋,但温度还没降下来,不冷不热。树上的叶子和路边的小草都保持着夏天的热情和活力,尤其是那些绵延到远方的棉田,绿的叶、白的花、花花绿绿的人影,这是一幅多么温馨和谐的田园秋收图啊!有那么一刻,我们陶醉在这蓝天下的清风里,融入到这样的一幅画里,忘了要找的目的地……
终于到达叫做“团风”的集镇——真的是好远啊。伫立街头,我看到:这里的道路是新的,楼房是新的,路旁的灯和树看起来也是新的——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样子。一阵温软的秋风出吹来,我在蓬蓬勃勃的激情之外,又感受到无边的静谧和安详袭上心头:就是以这里为中心、方圆838平方公里的一片热土,生长了熊十力、李四光、王亚南、包惠僧、秦兆阳,直至现在的刘醒龙等等不同历史时期、各行各业的名人;就是这样的一片土地,曾经让我年迈的外祖父母忧心忡忡、尽显爱子情怀;就是这样的一片土地,生育了我舅妈那样一个善良、真诚的好女儿;就是这样的一片土地,向鄂州输送了一个儒雅博学、学养深厚、谦虚爱才的邱风老师!当阳光冲破层层阴云,同时照射到这片土地和我的身上,瞬间,我被无边无际的温暖包裹、淹没,直至融为一体。
啊,团风的大山呢?我要继续寻找。
车子向右转弯,直行。道路宽广,横沟竖壑,林木葱郁,依然是一片土地平整的景象。过一个看起来非常新兴现代的高速路,往前,突然,先生说:“前面有山!”天哪,真的有山!我看见远远的地方有层层的山峦起伏,高高低低,浓浓淡淡,似有一幅古朴优美的水墨画正缓缓地向我走来,瀚香扑鼻,墨香悠然……近了,近了,越来越近!穿过一个叫做淋山河的小镇,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彻底地投入到青翠大山的怀抱!我猜想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大别山的一段,我猜想这正是邱主席文中的大山,我的耳畔回响起女儿朗诵的课文: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
——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
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
给我的幻想打了一个零分!
我不知道这层层叠叠的山那边是什么,但我猜想,一定也如王家新老师看到的一样:山的那边,依然是山!
愈是往里走,山愈是青翠欲滴,路愈是弯曲向上,在某一个路边我还看到了寺庙和古塔。先生说:那塔是埋葬方丈仙骨的地方。我想象着:这些山里的人们,沿着这弯弯曲曲的山路,赶着牛儿来吃草,背着书包去上学,扛着粮食去集市,牵着儿女赴喜宴,捧着香火来拜佛,或者,怀揣鲜艳的奖状回到某一个低矮的茅屋,身背一大袋新鲜的香蕉苹果放在床头,扶着头发银白的老人在门前的土砖墙下晒太阳,接到某个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喜极而泣……
我终究是没在这山里住过,我终究对这里的山川河流都是那样陌生,但是,邱主席就是我面前一个真实的团风人形象——儒雅博学,谦虚温和。前不久,欣逢黄冈和鄂州的文友聚会,我又看到一个儒雅博学的老师——团风县诗词学会会长刘汉斌,并得到他带来的团风文联文学刊物《楚天文学》和《刘宁诗词选》、《团风民间故事选》。闻着书香,抚着心跳,读着那些灵性真挚的文字,我的眼前豁然出现高山上金盆水库的样子:山青青,水清清,山水相依绿绵绵。
鄂州有个地方叫蒲团,与团风只是一江之隔。短短的几公里距离之内,两个地名里同时有个“团”字,这其中,是否有渊源呢?我又不得而知。我能肯定的是:如果时间可以回转,如果能够对团风有更多的了解,我可以三言两语就解除外祖母的担心,告诉她老人家:团风,其实是个如水一样清亮透明、不远也不近、还很有文化的好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