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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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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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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凤凰琴

现在的小孩,大抵是不知道凤凰琴为何物的。而我的童年里,凤凰琴一直陪伴着我走过由不知到熟知、由艳羡到热盼、由拥有到享受的心里路程。小学毕业那年,因为搬家,心爱的凤凰琴不知所踪,我忧伤了很长一阵子。

我生于乡野,长于乡野,天地的空阔给予我宽广的胸怀,泥土的芬芳赋予我丰富的情感,春风在吹过青绿的小草之后又拂向我羞涩的面庞。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一个中专生从遥远的大武汉带回一架稀罕的凤凰琴,他坐在家门口弹奏出清脆、明亮而又悠扬的旋律,足以让所有羞涩的乡村小女孩和小男孩好奇和艳羡。我记住了此琴的名字和样子,更在心底刻下了她清脆、明亮而又悠扬的旋律。

我站在高远宽阔的天地之间,用农村小孩特有的丰富想象力,完全是异想天开地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一架凤凰琴。我也是那样随意地坐在家门口,十指随意地在那些红的绿的小圆键上按来按去,于是,花谢花开,燕去燕来,流水淙淙,暖阳绵绵,桃红柳绿,蜂飞蝶舞。最有趣的,是屋后的小猪倒地“哼哼”两声低吟,村头的老牛昂首“哞哞”两声高叫,与我手底流出的曲子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客居新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商店的文具柜里摆放着比老家那个中专生更鲜艳更新亮的凤凰琴。透过厚厚的玻璃柜台,我看到她就像一个美丽高雅的公主躺在那里:外衣上的翠绿正如新春麦苗的颜色,油亮油亮;衣服上还有花纹呢,哦,高贵的头颅,五彩的长翅,这分明是一只展翼高飞的凤凰;再看衣服上的纽扣,圆圆的应该就是珍珠压扁的样子吧,它们前前后后地排在那里,红红绿绿地交相辉映,高高矮矮地错落有致,神奇啊——按下去,就会有悦耳的声音从天际飘来。

在瞬间炫目的惊喜之后,13.9元的标价让我回到现实。我知道,这样的价格是月入不到200元的我家消费不起的,而且,父母万里迢迢来新疆支援教育事业,他们讲求的是奉献牺牲,也绝不会支持我的“贪图享受”。

但是,我确实太喜欢那架凤凰琴了。我常常在放学后有事没事就去商店里看看,虽然明知自己不可能买走,但只要能看到她仍然摆放在那里,我的心里就特别踏实。

我做过很多关于凤凰琴的梦。在梦里,我当然就是她的主人,我带着她:飞上云端,或追赶不落的太阳,或眺望苍茫的准噶尔盆地,或轻抚馥郁的天山雪莲;又落下实地,跟白色的羊群比赛跑,与维吾尔族朋友在葡萄架下追逐嬉戏,在漫天黄沙中快乐地寻找传说中的骆驼草;不然,我干脆随着她美妙的音乐,回到了梦萦魂绕的江南故乡,柳如细烟,花如羞面,小村在淙淙的流水环绕间叮叮咚咚,更有屋后的小猪“哼哼”,村头的老牛“哞哞”……

后来,我灵机一动,利用课余时间去捡废旧,期望有一天能攒够买一架凤凰琴的钱。啤酒瓶、废铁、废纸都是我寻找的目标,其中啤酒瓶最值钱,一个一毛六。储存在罐头瓶里的那些圆圆的分币啊,摇起来叮铃铃地响,就像凤凰琴的琴键在弹奏一曲胜利凯旋的战歌。再后来,在离我的生日只差两天的时候,在离13.9元只差两元的时候,父亲给我买回了那架心仪太久的凤凰琴。

凤凰琴终于摆放在我的书桌上的时候,我看见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暖暖的,窗台上的那盆向日葵正张开笑脸,黄灿灿的。

按下真实的琴键,听到真实的“哆来咪法索拉西”叩击耳鼓,我无法相信我不在云端,不在实地,不在故乡?!我不停地问自己:真的没被别人先买走?真的是月入不到200元的我家买来了?真的我就成了她的主人?

两年后,父母支边任务结束,举家迁回内地。离开的时候,全校两千多名师生站成长长的队伍,为替他们打破大学生为零的历史记录、第一年就考取13个大学生(其中史无前例的有5个是少数民族学生)的校长——我的父亲送行。父亲后来说他当时真想回头再干两年,但实在是忠孝不能两全,六旬老母在万里之遥的家中因思念儿子一家已快哭瞎了双眼,精神更近崩溃……

夹杂在这样悲壮的情怀和更多繁杂的人情世故及衣物行李之中,我心爱的凤凰琴不知所踪。

之后,我除了能在回忆中感谢凤凰琴曾经带给我的那些酸甜苦辣的体验和悲喜交加的感受,现实世界里,却是再也寻不到她的芳踪丽影。用现在的眼光看,凤凰琴其实更像是一个摆在文具柜里的玩具,简单的结构,简单的颜色,简单的音律,简单的操作,她是那个贫乏年代里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奢侈玩具。

去年秋天,偶然在书店里看到久违的凤凰琴的图片,一种古老而又亲切的情愫迅速在心中蔓延和升腾起来,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我的新疆,我的父亲,我的凤凰琴。在不知觉中,我闭上眼睛,耳畔竟响起凤凰琴那清脆、明亮而又悠扬的旋律。旋律声声如战鼓擂响,旋律声声如丝竹细语,回环往复,婀娜多姿,竟将我带回到了单纯而欢快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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