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东方山

家在东方山南，我住东方山北，每到回家过年时，驱车穿越东方山总是一段最快乐、最有趣的旅程。

那时，父亲母亲早已把家里拾掇得干净整洁，并备好了随时可以入锅烹制或加热的美味佳肴；远在广州的大弟携妻儿坐在回家的高铁上，高铁风驰电掣，正向着家的方向飞奔；与父母同住一个城市的小弟全家早已到了父母膝前，或帮着做一些年饭的准备工作，或陪着看他们喜欢的电视节目，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我们呢？我们在车的后备箱里装上父亲爱喝的纯谷酒、母亲惦念的新鲜豆丝、两个弟弟爱吃的绿甘蔗、侄儿侄女们喜欢的麦芽糖等等，然后，开车出发。

回家的行程约两小时，其间要转换四条高速公路，需跨过浩渺的花马湖、穿越高大的东方山、奔驰于高低纵横的村镇和田园之中，一路天高地阔，风光无限。

从小车开始发动起，我便在微信家人群里打开了“位置共享”。很快，父亲和两个弟弟都加入进来。我们看到，离家最远的大弟已过长沙，即将到达岳阳，随后就要进入湖北境内了。

东方山巍峨高耸，连绵起伏，是我们回家路上最壮丽的景色。当小车驶离鄂州地界、进入黄石西郊，并从武鄂高速转入大广高速时，那就表明，只需几分钟，就要到达东方山脚下了。

两边的山渐渐多起来，高起来，重峦叠嶂，绵延不绝。山上的树木密密匝匝，丛生成林，那些落尽绿叶的枝条在这深冬里傲然挺立，向天直指，显示出倔强而坚韧的生命力。

这时，手机里的微信家人群活跃起来。

父亲：“你马上要进入东方山隧道了，那里面就没有信号了。”

大弟：“已离开岳阳。”

小弟则在报告母亲的状态：“妈妈说要洗菜了，要准备开锅了。”

我微微一笑：“不急，中午十二点半开饭，等我们到家了再一起弄，也来得及。”

小弟的手机里马上传来母亲的语音：“莫赶，安全第一！你们好好开车。”

不一会，大弟发文：“到赵李桥镇，进入湖北。”

父亲：“那就快了。我去把紫砂锅通电，煨汤。”

我抬头，看前方不远就是东方山隧道的入口，连忙回一句：“好像闻到排骨藕汤的香味了。”然后，加上一个“微笑”的表情。

这一句话和这个表情刚刚发出去，车已匀速进入头顶上峻峭挺拔的东方山隧道。我们早已把车灯打开，我们的耳畔响起了深广幽邃的沉闷之声，同时，隧道内沿壁亮着的灯光或笔直或弯曲地流向远方，如一条闪闪的长龙。

我低头看手机，刚才发出的话语和表情旁有圆圈在不停地旋转，也就是说，由于信号微弱，消息并没有发送成功。并且，打开了“位置共享”的地图上，代表四人的四个蓝色的小点，自此都不动了。

正常通过长度为二千九百三十一米的东方山隧道，需要两分多钟的时间。在这与家人暂时“失联”的一百多秒内，我的思绪恰如身下的车轮，滚滚向前：

很小的时候，我姐弟三人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年年月月都不曾分离，所以没有“回家过年”的概念。我们总是盼了很久，才盼到年的到来。年来了，父母就会办好鸡鸭鱼肉、米果糍粑，以及炸起来浓香四溢的鞭炮，就会为我们换上新衣新裤新鞋，有时还有好看的帽子。年来时，我们与父母一起围着一堆红通通的蔸子火，开始还能说说笑笑，后来瞌睡来不及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坚守到零点。零点一到，就点燃鞭炮，关上大门，在鞭炮热香的火药味中上床去美美地睡觉。

后来，我们长大了，读书了，工作了，一个个都如展翅高飞的鸟儿，飞离了父母的暖窝，直到过年才能回家相聚。大弟“飞”得最远，“飞”到了南国的广州。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信息不流畅，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总是一道难题。有一次，大弟在火车站排了很久的队，仍然没有买到票，于是登上了一辆从广州开往武汉的长途客车。车是两层，里面挤满了人，且位子狭窄，气味难闻。出广东、过湖南、进湖北，经过漫长的两天两夜，大弟才在除夕那天下午疲惫不堪却是兴致勃勃地回到家中。也就是这时，父亲母亲以及我们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随即，才转身投入到准备过年的欢乐之中。

再后来，我们都各自成家了。我们一致认为，只有回到父母的家才能叫做过年。所以，每到腊月底，不管身在何方，不管天气好还是不好，不管是不是有羁绊，我们都会放下一切，向着父母的方位奋力奔赴。而此时，因为交通便利，因为携家带口，回家过年的路变得顺畅且充满欢喜。大弟一家回来，一千多公里路程，不论是乘高铁或飞机，早晨动身，中午就能与父母团聚。我和小弟都有小车代步，要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出发。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每次回家，手机上总是打开“位置共享”，父亲和母亲就紧紧盯着手机地图上移动的蓝点看，就好像是看着我们正往家的方向走来。我这一路上，要经过好几个隧道，其中东方山隧道最长。父亲说，我进隧道的时候，代表着我的蓝点就不动了，这时，母亲会有些担心，父亲便安慰她。两分多钟以后，信号连通，代表着我的蓝点突然从东方山的北边“蹦”到了南边，然后，继续南移。而正是这一“蹦”，让父亲母亲都放心了。后来，每次回家，我们老少三代人都在这一“蹦”中寻得了无限的趣味……

我还沉浸在回想中，小车已慢慢转弯，前方渐渐出现亮光，快到隧道出口了。

再低头看手机，那圆圈已经不转了，微信家人群里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滴滴”响起。父亲和母亲去厨房忙碌了，小弟已下楼，准备开车去高铁站接他哥哥一家人。我知道，打开了“位置共享”的手机地图上，代表我一家人的蓝点刚刚又完成了那让人愉悦的一“蹦”。

车出东方山隧道，冬日的阳光照下来，带着“年”的温暖。我们要回去团圆的家，就在前方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