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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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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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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记忆

那日在乡间河塘,偶遇一农人在寒雨潇潇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独自怡然垂钓,不免想起了唐代诗人张志和《渔歌子》里的诗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渔父戴着青斗笠,穿着绿蓑衣,在斜风细雨中乐而忘归的场景,仿佛在我眼前重现。

“青箬笠”中的“笠”,就是斗笠,是农民上田下地干农活戴在头上用于遮阳挡雨的工具,想必上了些岁数的人都不会陌生。尤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的泥土墙壁上都挂着它。说得通俗一些,它是一种以竹子编成的宽大帽子,中央呈圆锥形,四周为圆盘形。

斗笠自古有之,起源于何年何代,不得而知,但在先秦历史散文《国语》中就有笠“或大或小,皆顶隆而口圆,可芘雨蔽日,以为蓑之配也”的记载。由此可见,遥远的先秦时代便有“笠”了。

我对斗笠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住的那个小村,家家户户都会编斗笠,记得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正是父母亲没日没夜的编斗笠,然后挑到集市上卖钱,才勉强解决我们兄妹五个的温饱问题和上学的费用。无数个在我醒来的深夜,昏暗的油灯下,总看见父母亲编斗笠忙碌的身影,便传来竹篾交错产生的悉悉索索经久不息的响声。

别看斗笠小而简单,但做起来活儿还挺复杂,工序颇多。从上山伐竹到破竹剖篾,从铺箬叶拼装到绕沿锁边,从编笠顶到压实,细算起来不少于十几道工序,且这些工序不能连贯做完,都要精心做完某些工序后,再来拼装。诸多工序中的很多原料都是要提前备好备足,如做夹层的箬叶,巴掌大小,一尺来长,要在夏季上山采摘,晾晒洗净后方可使用。

小时候,经常跟随母亲去采箬叶,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到邻近的梅口村采摘。

我居住的新铺村与梅口村仅相距十里之遥,但却有一些能力上不同的东西,比如梅口村因立于松溪河畔,自古就是繁荣的河运码头,故村民水性好。而新铺村属“内陆”,村民可能更擅长山里的劳作。于是两村村民遇见时总喜欢戏谑对方为“山铺猴”或者“溪边猞”,言语之间双方都不乏有少许的调侃和自豪之意。所以当我第一次在梅口村见到如此宽敞的溪流,我这个“山铺猴”着实惊讶不已,那宽敞的河流,大得实在是超乎我的想象。这里水流平缓,在蓝天白云之下,青山倒映在流淌的溪水里,构成一幅水墨丹青,真是美丽极了。尤其是那咿呀咿呀的渡船,是如此的吸引着我,让我根本忘了采箬叶,竟然痴迷地往往返返坐了一个上午的渡船,乐此不疲。渡船也在大人、孩子、耕牛、劳动工具等的上上下下的过程中,重复着往来的穿梭。直到快晌午时母亲匆匆采好箬叶,我才不舍地拉着母亲的衣襟一步三回头地回家。

如果说梅口村采箬叶是一个快乐的难忘记忆,有一次到另一个隔壁村庄采箬叶,便是一回有些害臊和“惊恐”的记忆了。

早上和村子里五、六个小伙伴带上柴刀等工具便出发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日头正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有找到有箬叶的地方。扫兴中无意撞到一片种地瓜处,饥饿难挨之时,大家取出柴刀纷纷挖地瓜充饥。不想被村民逮个正着,被没收了柴刀不说,还被关到村部等待家长来处理,着实把我们弄得害臊不已。在“关押”的等待中,小伙伴们自是有些惊恐,吓得不轻,直到日暮时分,大人才匆匆赶来“赎”了我们,领回家中例行的一顿训,据说每个人的“赎金”是5元钱,在当时,即便是5元钱,也让父母心疼不已。

编斗笠诸多的工序中,上山伐竹、破竹和压模基本是父亲的任务,因为上山伐竹和破竹是体力活,母亲和年幼的我们自是难以承受,而压模技术成分较高,也是父亲为之。只见父亲弓着身子,把编好的竹斗笠单层套在木头做的斗笠模具上,再用两只宽大的脚板踩压,成型后以竹条锁边,单顶斗笠便形成了。

而破篾、铺叶拼装基本上是母亲的作业任务,从竹块到细细柔柔的篾条,全靠母亲的一双手一把柴刀,长期的劳作,母亲的手指总长着厚厚的茧。得空时,父亲也会和母亲一道破篾,但铺叶拼装必定是母亲操作。

斗笠有内侧、外侧两层竹编,中间夹以箬叶拼装便形成。那时,集市上都是五日一墟,赶集的头一天,母亲摆放好木桶,倒上满满的水,把箬叶浸泡其中,细细的拼装起来。每到此时,我和姐姐便不得空闲,伴在母亲身旁,接过母亲拼装好的斗笠,剪了边上多余的箬叶,便开始锁边和用藤条封顶,常常一干就到深夜。

除了锁边和封顶,我和姐姐妹妹还要负责内侧和外侧斗笠竹编。外侧叫”面”,比内侧稍大一到两公分,手编上也较为细致些,剖的竹篾要经过一种叫“剑门”的两片夹刀中间拖拉剖面几次,竹篾薄了且光滑后方可使用,此工序我们称之为“拖篾子”。“拖篾子”是个技术活,“拖”不正竹篾容易折断,同时更是苦差事,每条细篾都要徒手抓紧一遍遍在“剑门”上拖过。此道工序一般是母亲操作,往往一次“拖”下来,母亲抓竹篾的手都会伤得不成样子。“面”编排的菱形花纹也更加密集一点。因为有了这些技术上的较高要求,所以外侧的“面”都是姐姐妹妹这些女孩子家为之。内侧称“底”,工艺要求就没有这么高了,所剖竹篾相对粗糙,菱形花纹也稀疏一些。每当母亲叫我也去编斗笠,我便义无反顾选择编“底”,原因自然是编“底”省事了许多。记得老宅住着七八户的叔伯,一般年纪大小的孩子二三十个,家家都做斗笠,放学后回家的首要任务,就是自觉的拿起竹篾,搬一把木制小板凳到老宅门口的石板路上一字摆开,众多男男女女小孩专心地编斗笠,晃动的竹篾,专注的眼神,还有那透过菱形花纹细碎的霞光,在小村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拼装好的斗笠,父亲早早的便挑去赶集了,有时去东平,有时去郑墩,甚至去四十里开外的松溪县城。母亲说,父亲还去过更远的政和县城和建阳樟墩。可能是从小穷苦连鞋子都穿不上的原因,父亲习惯光脚走路,所有去卖斗笠的地方,都是光着脚走路去,走路回,以至于父亲宽大的脚板长了一层厚厚的茧。早上摸黑动身,晚上深夜回家,让我常常都等不及分享父亲买回一些光饼之类等吃的东西便睡着了。

东平镇的赶集大多是我和姐姐去的,因为外婆家在东平,故对东平的印象颇为深刻。一条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街道,纵横两条街道汇合成“十”字形,街道就形成了东街、南街、北街和西街,街道路面由清一色的鹅卵石铺砌。据长辈们说,古街建成“十”字形,意取“四季平安”、“风调雨顺”,此种说法虽无文字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数字中,“四”和“十”古时受人亲睐,因为它象征吉祥如意。据查,东平古时为东平县,建于吴永安三年(公元260年),历经东、西两晋,直到南朝宋明帝泰始四年(公元468年)被撤销,在历史上存在208年。撤销后改为东平乡,一直沿用至今。

从家里去东平,走路也就半个多时辰,母亲会让我和姐姐在赶集的头一天傍晚就把斗笠挑到外婆家。好在外婆家门口就是东街的集市,晚上我和姐姐用凳子占着售卖的位置,第二天早早的就把一摞摞的斗笠摆在了街市的旁边。记得一顶斗笠2角5分钱,五日一墟期,往往能有10几块钱的收入。

小时候,斗笠总在风雨和阳光里陪伴我长大,不光是从小眼见它从竹子变成圆形的挡阳遮雨工具,还因为它是农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光洁的青石小巷,泥泞的乡间小路,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急急慌慌的秋雨里,每每戴上斗笠,听着落在竹篾和箬叶上的雨滴声音,清晰得足以让我在心里细数咝咝作响的每一滴雨,煞是陶醉。倘是遇着大粒的雨,那雨声洪亮,啪啪作响,嘭然有声,像是快要穿透薄薄的斗笠了。那时,听着打在笠上的雨声,望着笠沿而下的雨滴,很是享受被小小斗笠庇护的快乐,心中便有了一番难言的满足与开心。

而父亲,更是与斗笠形影相随。听母亲说,父亲三岁丧父,七八岁便开始上山砍柴和下田干农活,从此,小小的斗笠便陪伴父亲走过近八十载的斜风细雨。

从我记事时起,斗笠总在父亲的头上晃悠,一年四季,但凡出了家门,父亲总是娴熟的从门后固定的夹板上取来斗笠往头上一戴,走出院门,开始一天的劳作。即使是早上劳作了一趟回来吃早饭,父亲往往也是戴着斗笠,坐在饭桌旁,端着碗,“咝咝”的很响的吃着稀饭,很快速的用完餐,用他粗糙的手抹抹嘴便又出门干农活去了。有时我会偷偷地从夹板里取出父亲的斗笠,细细端详斗笠上菱形的花纹,轻轻抚摸斗笠的内侧,顺滑中隐约可见点点的汗斑,仿佛窥见了父亲所有的辛劳。

如今,老家的墙角还挂着父亲当年用过的斗笠,竹篾泛黄,箬叶不见了青绿的影子,就像我再也见不到父亲斜戴斗笠的影子一样。每次回去,我都会站在斗笠的跟前看看,细细的端详,静静地思考,不忍伸手去抚摸它沧桑的模样。每到此时,我就会在心里默默地想,就让它浓缩进我的文字吧,以便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好为我在漫长的冬季里一遍遍地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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