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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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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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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泪

父亲的眼泪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不曾见过父亲流过眼泪,以至于经常听母亲说,父亲“心硬”,硬得在一生中坚毅地默默地扛着生活。

然而,就在那个七月,就在那个夏天,就在父亲倒下的前几天,就在医院的病床上,几次看到父亲眼角里啄着的泪水。

父亲靠在病床上,身体如熬干的油灯,原本在我心里一直是高大结实的依靠,已然风干,仅占着病床的一部分。病房很静,静得令人揪心的难熬和疼痛。

“这次恐怕是不行了”,医生的声音很专业也很平静,在我听来却如雷轰顶,心如刀割。此时,窗外那只几天来一直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也没有了声音,只是颤悠悠地飞落在病床前的窗台上,先是瞅了一眼窗台上那盆无精打采的花草,又瞅了瞅满是沮丧和悲伤的我们兄妹,然后便飞走了。

我站在病床前,从没有在哪个时候有过如此详细和认真的端详过父亲的面容,黝黑瘦小的脸庞,写着久病的沧桑,那双熟悉的,曾无时无刻都流落着坚毅和善良的眼睛里,闪着两行静止的、布满和包含着各种生离死别的泪水。

我强忍泪水地俯下身子,此时,父亲已不能言语,甚至连手势也无法比划,只是艰难的用嘴巴急促的呼吸着,偶尔能微微颤动的嘴角,像要说什么,或叮嘱什么。

我们一遍一遍的叫着父亲,在他偶尔能有意识和睁开的眼角里,只是缓缓的流着几许的眼泪。在父亲流着泪水的眼神里,我清晰地看到了父亲在生命边缘里挣扎所包含的所有信息,令我钻心的疼痛,不忍直视。

那眼神是多么的绝望,绝望得让愧疚和负罪感布满我整个身体,尽管我坚定地相信科学,尽所能地维持父亲的生命,顽固地期待着另外一种奇迹和召唤,它使我相信,父亲绝不会这么快的死去。可我还是如此残酷的等到了这一天。我分明看到了父亲绝望的眼神,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助,我似乎看到父亲在死亡的边崖,艰难的抓着岸崖上我这颗救命稻草,企盼着我打开天窗,能拯救他的生命。在父亲无助的眼神里,我真切领略到一种从未有过愧疚和负罪感,我第一次切身体会着人类在维护生命中的无助和无能。

父亲患尿毒症已六年,在最初送父亲到省上看病,诊断出肾衰竭,父亲见我从排队半天的药房窗口中拿出一大包的药品时,总喃喃的叹气道:“这么会长这个病呢,要这么的花钱呢。”后来病情加重,药物已无法控制,开始在县中医院做血透治疗,父亲更是每每的对我叹道:“不要做吧,这个要花多少钱呐。”以至于有三次因父亲不肯及时血透,引发病情发作连夜我赶到乡下拉父亲到医院抢救。

老家在郑墩新铺村,离县城十几公里,父亲一直在老家居住。即使生病后在县中医院血透期间,也从不在县城的儿女家住夜,也许他是怕增加子女的麻烦,也许是他心里明白,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是要留在生养一辈子的老家。

我总害怕父亲真有要离开我们的那一天,不敢想象没有父亲的日子是何等的伤感与煎熬,谁料现实就这么残酷的逼近。

此时,站在病床前,望着父亲的泪水,透过泪水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父亲那眼神里的极度不舍,不舍得让我身临其境地体会着生离死别的依恋和残酷。

做血透的前两年,父亲尚能自理,每周两次血透时,他便早早的从老家坐班车到县城,在早上七点前赶到医院,好在车站离医院不远,穿过迎宾路,拐过弯也就到了。

在父亲血透还能自己坐车上上下下的那段日子,有时早上我会被一阵敲门声敲醒,打开门,只见父亲歪戴着斗笠,手里提着一袋老家带来的米,说我是不是快没有米了。父亲有一个习惯,只要出了屋檐,就要戴斗笠,这是他终身的习惯,即使没有下雨或太阳,父亲都要戴上斗笠。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瞬间被父爱惊醒,战战兢兢的接过米,望着父亲蹒跚下楼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房屋的拐角。这就是我的父亲,即使在他生病的日子里,也不忘对子女的关爱和牵挂。

血透三个小时后,在上午十一点,父亲又自己到车站坐车回老家,有时我和妹妹她们会送父亲到车站,每每我们兄妹送父亲去车站时,父亲总不忘交代我们去买五块钱的烧饼,说母亲爱吃。父亲是个农民,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在我的记忆里,也从来没有明显的表露过对母亲的爱意,可从他每次“去买烧饼,你娘喜欢吃”的平淡话语里,蕴含了父亲内心深处对母亲何等的夫妻情感。

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子女和晚辈们每到周末都会聚集在乡下老家,在工作之余尽可能的陪伴年迈的老人,尤其是生病的父亲。每当此时,父亲总是挂满笑容,高兴地看大家吃饭,呵呵地笑着,看大家玩耍。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与晚辈的天伦之乐,舍不得割舍与母亲五十五年的姻缘啊。

父亲离开我们两年了,我经常会觉得父亲没有死。

我想象着父亲戴着斗笠,悠悠的穿过迎宾路向医院走去。那时,我怕父亲早上太早会没有吃饭,便在迎宾路的一个粥铺预放一些吃早餐钱交代父亲早上去那边吃饭,父亲总说稀饭都要一块钱,总嫌城里的早餐贵而不吃。

我想象着父亲就坐在我的车上,我开上高速,送父亲回家。从城里到老家,每次交过路费,父亲总说要五块钱呐,心疼不已。后来我办卡通过,父亲好奇的问我,不要钱了?我说不要钱了,我看到父亲脸上高兴的样子。

其实父亲是节俭着自己,慷慨的心门始终对别人打开。幼时我见过父亲把乞讨到家里的乞丐叫上饭桌与我们“共进晚餐”,吓得弟弟妹妹不敢上桌吃饭;知道一个浙江泰顺的做蔑师傅小两口在我家一住十年,父亲把一间最好的房间给他们住,把他们当弟妹看待;父亲总闲不住,闲暇时,不是在村路上除草,就是帮乡亲们干农活。

昨天回老家,母亲见到我,又唠叨着父亲的点点滴滴。回城路过父亲的坟墓,顿感现实的无情,墓碑真切而残酷的告诉我,父亲是真的走了,我永远没有了父亲,他在地下,我在地上,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

我流着泪水,想象着父亲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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