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义清
古衕,村名,坐落在福建松溪县最北端的闽浙交接处,距县城四十公里。“衕”字为胡同之意,又形容较窄的街巷,窄得只可俩人并行通过。故从字面上象形来看,有村民说,先辈之所以取之曰“古衕”,意喻在古色古香的村巷里两人同行,意喻睦好、和谐。
好一个两人同行,想象一下那细雨绵绵的黄昏,撑一把油纸伞,俩人牵手同行,漫步在古巷的场景,是何等的诗意与浪漫。不能不说,古衕的先民们还是颇有些文化底蕴的。
古衕村三面环山,中间为河谷地带,古时村子分东西两岸。据说村子最早建于东岸,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居住着三十几户不上百人的古衕先民。传说,那时村民家养的家禽老往西岸跑,怎么也赶不回家。过了一段时期,跑出去的母鸡居然在西岸繁衍了一群群小鸡,仍不回东岸,于是,有村民就推测说,可能是西岸风水好,也许更宜居。之后,便陆陆续续迁居到西岸。世代的繁衍生息,西岸的住处不断沿山边延伸发展为如今近两千人口的村子。
一
古衕之约,还是先带你去赴一场丰盈的景之约吧。
古衕村隶属溪东乡,是省级美丽乡村,这里有古朴的樟树,有浪漫的小石桥,有飘逸的小溪,有蜿蜒的村巷。可我每次走进那条进村的乡间小路,更觉有一股浓浓乡愁飘飞而至。
干净的水泥路蜿蜒进村,路的两旁是翠绿的乌桕树,叶子浓绿得透不过细碎的阳光。乌桕树,也叫腊月树,粗大的枝干配上曲折纤细的旁支,错综复杂中窥见它独到的造型,美丽中透着一股优雅。记得到了冬天,待到秋叶经霜时,叶子如火如荼,十分的美观,故有“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的美誉。
在清爽的秋风里,嗅到了路边野菊花诱人的芳馨,黄色的花瓣在秋风中摇曳一派寂静和安详,静中有动的韵味叫人陶醉。
路的两旁是开阔的田野,有玉米、瓜果和蔬菜,更多的是一片黄灿灿的稻谷,它们用不同的姿势展示着秋天的模样,展示着农人的勤劳和汗水。
走在小路上,风轻轻地吹拂着我的脸,清新的空气中杂带着野草和泥土的芬芳,不知不觉中迈过小桥,又一次漫步在古衕村的小巷,缓缓的步子,静寂而愉悦的心情,让我有安然回家的感觉。
跨过村子的中央巷,古衕村独有的五谷仙殿便在眼前。
五谷仙殿建于清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占地面积约450平方米,坐北朝南,中轴线上自东向西依次为门亭、大门、戏台、中殿和正殿。有两小边门,两边为回廊、天井。面阔三间,进深四间,木架构建筑手法,配以雕刻绘饰,工艺精巧,是为数不多的、特征鲜明的清代建筑之一。
据古衕村民说,相传光绪九年,古衕村旱情严重,五谷不收,村民欣闻江西桂花县灵岩洞内有五谷真仙显灵,能保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逐派村民前往求神,一路日月兼程,迎来真神寄居古衕外庵,不久村里果然立降甘霖,从此无灾无难,五谷丰登。于是,村里上至乡绅名臣,下至村民信士,纷纷解囊募捐建殿,前后历经十年,建成如今的“五谷仙殿”。
步入殿内,最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殿里的古戏台,戏台主体为木质架构,梁、枋与台柱直接连接,靠榫眼结合而成,未用一根铆钉,梁柱、拱枋、脊檐、础顶等构件的雕刻、绘饰都十分的考究。
戏台高约两米,长和宽相近,都是六米左右光景。台前有四根八角形石柱,支撑着整座戏台,台中有民间风隔板,分成前台和后台。台楣贴雕刻花板,纹饰八仙、花卉、人物、动物等;檐下横挂一张民国十年上书“雨泽因时”牌匾;戏台顶部木构八角形藻井并绘有山水、人物、花卉等绘饰。戏台的梁柱之间有精致的木雕,飞檐斗拱,栩栩如生,巧夺天工之势,可见一斑,虽年深日久,仍神韵犹存,风采依旧。最为耐人寻味的是台前的红柱上那幅对联:“趋炎客笑客趋炎,做戏人看人做戏”,字面对仗工整天衣无缝,内涵意寓深奥。
据业内人士说,五谷仙殿的戏台为典型的江西弋阳古戏台。弋阳是赣剧的发源地之一,其古戏台历史悠久,旧时不仅是梨园弟子的献艺场所,也是族人供奉、祭奠祖先的场所。而后来流传到松溪的地方戏,由赣剧演变而成的“江西路”最为盛行也就不难解释了。时至今日,每逢农历二十四、二十五日的香期,各地的善男信女便会齐聚五谷仙殿,唱戏祈福,热闹非凡。
一个村子有一个村子独有的气息,当我爬到村子的后山时,立在种满茶叶的后山之上,转身一望,古衕村一览无余,山谷中的村子,被翠绿和金黄的庄稼围着。十几年前,虽在溪东乡工作过六年,但难有像今天如此仔细端详过村子的模样,如诗的意境中,我静静地品味着这里的一情一景。
二
古衕之约,总忘不了人之约。
在松溪,古衕村不算大,但却有三个“第一”,解放以来松溪县第一个全国劳动模范罗章顺,第一个全国优秀乡村医生吴火旺,松溪第一个专业的农民作家毛德远。
和罗章顺相识多年,那时在乡里工作,在办公室呆不住,老爱往村里跑,去得最多的,莫过于古衕村了。喜欢这里的幽静,喜欢这里的人文,还喜欢这里的饭菜,五花肉和笋咸配饭,还有那细嫩的土家豆腐,美味至极。更重要的是,那时下到村子,谁不叫你喝一盅,老罗是村支书,滴酒不沾,我怕喝酒,正好。
老罗大我几岁,那时也就四十几岁光景,二十几岁从部队回来就被群众推举当村干部,不是村支书就是村主任,一届一届就这么轮番着干。他话不多,温和默语,但做事认真负责,为人正直厚道。那时每到村级换届,有些人暗中使劲,甚至偷偷地花钱拉票,老罗却从来不干这些,说是群众没有自愿选你,当上了也没啥意思。
当村干部就要公道,这是老罗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的确,罗章顺不张扬,不虚伪,做事公道正派,深得群众拥护。你还别说,每一届老罗都高票当选,他一心一意为村里做事,建村自来水,开竹山公路,磊防洪堤,硬化村道路,在南平市建首个村级公墓。这么多年来,罗章顺为村里的事业勤勤恳恳,为村民的增收兢兢业业,凡事冲在最前面,还总不忘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连续办村级的春节晚会,自编自导自演,有模有样。2005年,获得松溪县第一个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每去古衕,我总爱去老罗家,青砖灰瓦,房前院后,这里清静优雅,我们无话不谈。老罗喜欢在小院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花草,尤其是兰花颇多,他说这些都是从山水挖来种上的。“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兰花淡雅、幽静,艳丽而不张扬,颇像老罗的性情。
到老罗家的中央巷口,有一个药铺,药铺里时常端坐着一位身材五短,眼镜高度近视的老人,镜片度数高得像树木的年轮,一圈一圈的,闪闪发光。老人身材佝偻着,很专注地看着医药类的书籍,他便是乡村医生吴火旺。
吴火旺治病,以中草药为主,辅以针灸和验方,四十多年来,他靠一把草药,几枚银针,治好了方圆数百里不少群众的病。吴火旺六十多岁了,七十年代开始学的医,跟县里一位下放到古衕的陈医生当的学徒。火旺肯学,四十多年来,全国各地有相关的医学培训,他到处的跑去学,渐渐地练就了独到的医术。头疼脑热这些农村常见病的治疗自然不在话下,他还有治疗疑难杂症的偏方呢,尤其对偏瘫的治疗有独到的药方,在四邻八乡有着很高的声誉。
九十年代,邻县有一个壮年庄稼汉右腿突然失去了知觉,一个硬邦邦的汉子就瘫在了炕上,家人送他到县上的医院治疗过,据说还到省上的大医院治过,结果没有丝毫的好转。听说吴村医有能耐治疗偏瘫,特地从百来公里赶来古衕,草席一铺,住到了火旺的家里。
吴火旺每天给患者做针灸,灸了一段时间,那条腿已经能够弯曲了,这时患者没有钱付医药费了,便对火旺说以他家的两间小屋作抵押,恳请继续为他治腿。谁知吴火旺一听不高兴了:“胡说啥呢,悬壶济世是我的职业,治病救人又是我的本分,我要你的房子做啥?”半年后患者腿治好了,吴火旺不提钱的事。
这几年,吴火旺耳朵背得不行,也很少治病了,手艺传给了儿子,自个就守守药铺,抓抓药。
如今,吴火旺更多的是在药铺打坐、冥想,没有病人时,便倦坐在药铺的竹椅子上,这是他惯常的修行姿势。吴火旺就喜欢这样端正地盘腿坐着,并不受一丁点儿打扰。每每这时,罗章顺便笑称,火旺是进入了一个入定的境界了,琢磨祖传秘方,望见人体脉络,修行着呢。
从罗章顺家的后院出来,穿过一条临溪的小径,跨过小石桥,便是毛德远的家。
毛德远不会种地,专注在家里写小说,他大白天睡觉,晚上像夜猫子,专注地爬格子。这些事儿,不用说古衕人,溪东人也是家喻户晓的。因有共同的爱好,我与他在九十年代便相识,知道他热爱文学,戴一副眼镜,白白净净,心里只装着诗意和远方。
到古衕村,德远家也是我必去的,喜欢他家的庭院,院子里有菜地和花花草草以及一条小径,立在院子里,似乎将“小园香径独徘徊”的意境尽揽怀中,没有了空旷的倦意,没有了喧嚣的困扰。也似乎感受到小院在冥冥之中给主人带来的创作灵感。
曾经,毛德远向往城市的繁华,年少时闯荡广东淘金,历经身心的飘摇和疲惫后毅然回乡。谈起这段经历,他就会和我说,不管你是城里人还是在城里奔波的乡下人,你要是在滚滚红尘中混累了,就回到山村来吧,尝试一下赤脚走在渐渐温暖起来的土地是什么感觉,看看春笋是怎么样在惊雷中破土而出,听听乳燕在檐下的呢喃是多么美妙……
从零三年开始,毛德远专注于写作,每天晚上要写5000字,雷打不动,成了真正的自由撰稿人。十几年来,发表了《穷追不舍》、《双重谋杀》、《1号重案组》、《情殇》、《美人毒计》等二十余部共380万字的中篇和长篇小说,作品在全国二十二个数字阅读平台上架,《1号重案组》系列小说长年占据“QQ阅读”出版畅销总榜七十位上下,被QQ阅读和小说阅读网封为“大神”,《美人毒计》常年占据“掌阅”悬疑小说前三名,拥有无数粉丝。
如今,毛德远签约上海浩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专职写作,他依然不喜欢城市生活,而是融入乡村,静若处子。创作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充实和快乐,他总是深有感触地说,要学着去放弃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你要走这条路,就必须要错过另一条路上的风景。每每说到这些,毛德远都会踌躇满志,闯荡城市的抑郁和忧伤早随古衕交溪的流水,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了。
三
古衕之约,不得不说说古衕村独有的“法之约”。
“法之约”是我对古衕村“村民约法”的一种称渭,“村民约法”是古衕村实现村民自治的一种途径,是该村村民自我教育、自我约束、自我管理的一种方式。
其实,古衕村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白天家家户户从没有锁门的习惯。流传至今的为过逝者的守夜活动闻名遐迩:凡是村民过世,全村上下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自发帮助丧家砍柴、烧水、洗菜,抢着为也许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逝者家属做事干活。更为难得的是,村民自发结伴在夜晚坐着为逝者守灵到通宵,长夜漫漫,想想该是多么难熬和恐惧的夜晚,但没人有怨言,有的村民还会坚持守夜好几天,这是对逝者何等的尊重,对逝者亲人何等的安慰,远胜那些词藻华丽的悼词!更重要的是,平时哪家谁谁之间有一些口角、摩擦之类,在这天都要打招呼化解,做到和好如初。
二00五年,罗章顺在古衕村建成南平市第一个村级公墓,村里老人百年后一律把骨灰安葬在公墓指定位置,收费二百五十一元,花三百五十元就办了后事,节俭又不浪费。此后,古衕村成立村民约法理事会,先后有了公墓管理约定、山林管理约定、村容村貌管理约定、村资产管理约定等“约法”内容。
在古衕村,村民置办各种喜事,都是由村里来统一操办,大家集中在村部公共的地方,甩给些许的工本费,杀猪宰羊,不亦说乎,煞是热闹。
古衕村的“法之约”约定俗成,自然而为,靠的是淳朴民风的支撑,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于是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古衕村民的淳朴好客,在村里,不管走进谁的家中,认识也好,陌生也罢,主人都会和你热情的打着招呼。每一次到村里,男人快快的给你敬烟,女人会迅速进入厨房准备饭菜,好客之情,溢于言表。
秋天的黄昏就要来临,站在村口,静静的感受着泥土和庄稼的气息,心情格外的安然和饱满。
“郭书记,你等一下,这是我自家酿的米酒,你带回家尝尝。”
我又一次听到了秀珠大姐的声音,秀珠当过十几年的村妇女主任,淳朴正派,我每次到村里,都能遇到她难以抗拒的热情,不是要给我水酒,就是给我自家酿制的菜干、笋咸、豆子等,每每食用这些佳肴,总让我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淳朴之味。
离开村子时,缕缕炊烟从暮色中慢慢升起,我迷离的眼睛依稀望见炊烟在村子若隐若现的影子,淡淡的丢在我的身后,那一刻,我仿佛周身弥漫在古衕村浓浓的乡愁中,晚风拂面,一股淳朴的民风,清爽得如路边的乌桕树,翠绿得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