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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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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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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头的石头路

■郭义清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松溪湛卢山脚下,有一个叫水利头的村子,长大后,才知道和水利头相隔不远,同在湛卢山脚下,还有一个叫吴山头的村落。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叫水利头的村子,始终令我记忆犹深。据母亲说,外公唯一的姐姐就嫁到水利头,为此,每年闲暇时,母亲和舅舅、姨姨都会到水利头走亲戚,看望这个远嫁的姑姑。每次走亲戚,母亲他们都是先到政和的松源村,再从松源翻越大山,步行快一天的时间,才到的水利头。

松源村住着母亲的一个姨姨,我称姨婆的。母亲他们常会带着我去看望这个裹着小脚的姨婆,小住几日后,再翻越大山去水利头。姨婆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会抽烟,女人抽烟在我的记忆里也是头一遭看见,故而甚为惊奇,每每姨婆点着烟笑眯眯地对我嘘寒问暖时,我总是好奇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烟头,问姨婆抽着的是啥滋味,好不好抽,姨婆便会摸摸我的头说:苦,不好抽。于是我便更加地纳闷,即是苦,干吗还要抽呢?听母亲说,姨婆是克夫的命,嫁了一个男人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男人便撇下姨婆一命归天了。此后姨婆再没有嫁人,后来抱养了一个男孩,母子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男孩瘦瘦弱弱,虽和我年龄相仿,母亲却要我唤他舅舅。小舅舅和姨婆每年会到我家小住个十天半月,由于姨婆会抽烟,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父亲进城售卖斗笠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一条“丰产”牌的香烟供姨婆抽。

记得从松源去水利头走的都是山路,由于年龄太小,翻越多少大山我实在不得而知,只记得天蒙蒙亮一行人便出发了。我和小舅舅走走停停,累了就坐到地上不肯走,母亲和姨姨采来山边的野果子,一次次哄着我们说就到了,就到了,我和小舅舅才又再走一程。走着走着仍不见有村子,我和小舅舅便又席地而坐赖着不走。父亲无奈便用两只箩筐一人一头挑着我和小舅舅继续前行。母亲说,那时我才六、七岁的光景,可我还是清晰地记得,盘腿坐在箩筐里让父亲挑着的感觉,实在是惬意万分。

我们傍晚时分才到的水利头,一个十六七岁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姨,早早已经等在村口,手里拿着不知道啥名的野果子来迎接我们。我和小舅舅见状,连忙从箩筐里爬出来,兴高采烈抓着野果子忙不迭地啃了起来。走在光洁的石头路上,顿时又有了力气和精神。

村子高高低低建在山腰中,青砖黑瓦房屋错落有致。日落余晖下,屋顶上一缕一缕的炊烟袅袅升起,煞是美丽。

记得村子里没有水井,村民用水一律用劈开的毛竹去了里边的竹节后,相连着从山上引水。架在路边和房前屋后离地面约一米左右的引水竹渠,紧随房屋地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成了小村里一道别样的风景。那时,半边竹片上的涓涓流水,哗哗的流水声,总是强烈地吸引着我和小舅舅的好奇心,我们会淘气地用小石头堵在竹节上,让水从竹渠上溢出而洒满一地,甚至错开相连的竹渠断了村子里的水。每每见状,那个紧随我们身后的漂亮小姨,总是及时地清理障碍,恢复引水。

后来,断断续续又到过水利头村几次,古朴的房屋,光洁的石头路,别样的半片毛竹引水,始终站成我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风景。后来,听说那个漂亮小姨难产死了,让已经外出求学的我暗自神伤,难过了好些日子。再后来,随着岁月的斗转星移,水利头村未能留下一丝的残墙片瓦,灰灰湮灭了。

长大后,第一次知道吴山头是在县城读高中时,暑期几个同学相约去登湛卢山,骑自行车到茶平,之后弃车从公路拐上一条通往湛卢山的山道。

依稀记得山道狭窄崎岖,道路两旁有一大片高大的松树,苍翠挺拔,树干笔直,像站立着的哨兵。松枝盘根错节,相互交织在一起,拥挤着松毛的绿,把一片片绿荫安然地笼罩在我们的身上,让气喘吁吁的我们,在暑天里顿时少了闷热,多了不少的凉意。这些松树大多树皮粗糙,像是经历了无数风雨和沧桑。据说,这些松树大多有几百到上千年的历史,虽历经风霜苦雨,却依然傲然屹立,以不畏艰难的姿态,让人心生崇敬。

穿过松树林后,我看见了大片的茶山。茶树是绿的,蜿蜒着,一波接着一波,层层叠叠;山是绿的,连绵起伏,弥漫着浓浓的绿茵。绿色似乎化成了一个精灵,在古道两旁夹道欢迎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约半个时辰后,来到一个古朴的小村庄,问了房前纳凉的村民,方知是吴山头村。我抬眼望去,大约几十户人家的村落都是清一色的黑瓦土墙,错落有致地建在山腰上。村庄被周遭大片的树木和毛竹严实地包裹着,绿树成荫,青翠可人,仿佛让吴山头村沉浸在少有的世外桃源里。

穿村而过的石头路,令我记忆犹深。大大小小的石头拼成的路面,虽不是很规则,但却十分的平整。或许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些石头被历史的脚步磨砺得不仅光滑,而且呈现出好看的不同颜色,或米黄,或粉红,或浅黄中透出褐色来,十分的引人注目。

印象中水利头也是这样的石头路,炊烟袅袅的清晨,小姨带我和小舅舅会坐在石头路上看日出;知了声声的午后,跟着小姨在石头路上捉蜻蜓;凉风习习的傍晚,小姨会和我们在光滑的大石头上,玩捡石子的游戏。想到这里,吴山头的石头路,令我无端生出许多的惆怅来。

听同学说,当年欧冶子到湛卢山铸剑也是走吴山头的这条石头路,是否真的如此,我不得而知。

湛卢山是松溪的名山,海拔一千两百多米,古时称昆吾山,只因春秋战国时期著名铸剑大师欧冶子到此炼就天下第一剑—湛卢剑—而因剑名山改称湛卢山。山上如今还留存有剑池、炼剑炉、试剑石等古迹。

不过,我不能确信欧冶子进山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了吴山头村,更不知道那时是不是就有了交错在村里的这些石头路。欧冶子距今有了两千多年,吴山头村史却无法考证建村的准确年代,只传说是早年一方姓族人,在村西建起第一座土墙木屋,开始繁衍生息。但村头那十几棵树龄在两千年以上硕大的红豆杉,似乎又间接说明两千多年前,吴山头便可能有了先民在此居住,种田栽树,筑路铺石。此外,据考古发现,松溪县早在三千多年前便有先民在此居住。如此说来,欧冶子便有可能踏足吴山头的石头路,沿古道直上湛卢山。

或许我们大可不必去在意这些推测和说法,更不必较真其真实与否,传说也好,推测也罢,权当茶余饭后美丽的谈资好了。

吴山头的石头路曲曲折折,交错着通往村里的角角落落,像极了老家屋后的石头巷子。记得老家的巷子很清幽,墙根爬着橘黄色的牵牛花,还有,那淡淡的紫罗兰灿烂地盛开在屋檐下。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在石头路面玩耍,在石头上画画,在巷子里用弹弓展开巷战。成长的脚步,在光洁的石头上,留下了岁月的种种年轮。

出村头沿古道步行约两公里处,有宋代理学家朱熹当年在湛卢山讲学留下的“吟室”遗址。根据《松溪县志》载:朱熹父韦斋公在政和县为官,其祖父朱森死后葬于护国寺附近山中。报国寺距湛卢数十里,朱熹来往祭扫,每每路过湛卢山,被山中胜景古迹所吸引,遂建“吟室”于卢峰,在此讲学授徒,写了不少颂扬湛卢山的诗文。一百年后,“吟室”由来自将乐的元朝理学家杨缨把持,并扩建易名为“湛卢书院”。

湛庐书院自宋朝至今,更历多个朝代,上下近八百年,随着岁月的变迁,兴而复废,废而复兴。据一些老同志回忆,青年时游湛庐山,在“吟室”遗址,还看到过一座石碑,文曰:“朱子读书处”。另还有一石匾额刻着“静神养气”四个大字,系朱熹笔迹,嵌在书院的门顶上,可惜如今都淹没于荒山之中,只剩一处低矮的残墙断壁。

湛庐书院开创了山区小县松溪的文化教育,历代培养了不少学者,有的甚至成为国之栋梁。据相关记载,仅明朝,松溪县就出过8位进士,举人26个,考进京师国子监的贡生达171人,其中出任为知县的达19人,知事的5人,县丞10人,至于担任学正、教授、教谕、训导者据说不计其数。有人做了不完全统计,明、清两代,松溪人在各地为官任职的就有355人。

如此可见,吴山头的石头路,可是留下历朝历代多少学者的足迹,想必当年这些文人墨客,脚踏石头路,必定是生出不少的灵感来。以至于当我俯身近贴着这些石头时,似乎闻到石头里溢出的书香气息,愈久弥香。也仿佛看见了石头里掩映着的一个个文字,像是记载着吴山头的历史,让这些不会说话的石头,变得美丽而沧桑。

近些年,去吴山头的次数多了起来,只是通往村里的古道,已经被水泥路所取代,多了方便,但却少了韵味。路边的古松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能在我的记忆里,依旧站成傲然挺拔的模样。好在茶山规模倒是扩大了不少,修剪整齐的一丛丛茶树,枝大叶丰,越发地漂亮起来,在吴山头的前沿地带,站成独特的风景。

村中的石头路尚且保留完整,半旧半新的房屋空着了不少。我仍旧依稀看到那些或粉、或黄、或褐等不同颜色的石头,尤其是泥巴墙下用石头砌成的墙根,站成村落里不可多得的独特风景。

前些年,县文联在吴山头建了诗歌村后,我去吴山头的次数越加的多了起来。闲暇时,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石头路边,或者择一块石头,默默地坐在上面,看清柔的阳光在石头上洒下斑斓的亮光,听过往行人叩响在石头路上浅浅的脚步声。这时,我便会觉得,其实幸福和快乐,便是这种安然和静谧。

但愿吴山头的石头路,一直都能够存在,始终成为我们乡愁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让我们在石头路上走着,走着,便能够走进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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