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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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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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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剑

雌雄剑

■郭义清

(1)

秋天的梅口埠,空气格外的清爽,清晨的阳光,透过街边码头古樟树的枝丫,斑驳细碎地洒在街面的青石板上,摇曳着游离的影子,仿佛唤醒沉睡了一个夜晚的古埠。沿街店铺的伙计,纷纷打开店门,街市陆陆续续走动着肩挑手提的小贩和不急不躁的人们,有吆喝着卖各种山货的,有蹲在街边货摊上精挑细选着不同货物的,整条街市慢慢热闹了起来。

古街依偎在松溪河畔,东西走向,青石板路面,全长五百来米,宽不足四米。街上仅一家官家宅院,誉为钞关的,官差有五六号人,专为征取码头交易税赋,间或维持码头秩序。商家倒是众多,有药铺、米铺、酒铺、当铺、钱庄、打铁铺、包子铺、染衣店、陶瓷店、字画店、刻字店等。街的北面连着众多的小巷,有陆家巷、叶家巷、范家巷等十八条巷,巷巷相通,纵横交错,并直抵码头石敢,于是有了“十八石敢”之称。石敢路面一律由圆润光滑的河石铺成,若遇雨天,甚为湿滑。每个石敢均有小船停泊,多为货船,商运主要是把松溪特色的大豆、茶叶、香菇、笋干、松香等运往福州,再把福州的布匹、食盐等日用品运回在此交易。也有通往对岸南山的摆渡客船,往往船头艄公撑着长长竹篙用力一抵河岸,船便快速地离岸,船尾另一艄公咿呀咿呀地拼命摇撸,船便箭一般地驶向对岸。

天边的朝霞有些灰黑,大朵大朵的乌云涌在一起。

街市的青石板路上,一位头戴斗笠腰悬宝剑的黑衣人疾步走向陆家打铁铺。

和往常一样,干将打开店门,习惯性地擦拭打铁铺上“陆家打铁铺”招牌。因每日活计炭火灰尘甚多,擦净招牌和店内桌椅均是必不可少的规定活儿。打铁铺一共三间,外间为门面铸造场所,炭炉、风箱、金属锻台和木制水桶一字排开,靠墙处支着门板,上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农具家什,琳琅满目。里屋是厨房,一个泥巴垒的灶台,一张四方木桌和几把木头板凳,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十分的显眼。最里间是卧室,二张板凳支着一副门板便是床铺,屋内便什么也没有,十分的简陋。

干将正欲点燃炉内炭火,突见一黑衣人闪身入店,随手关了店门,迅速走到眼前。

干将吃了一惊,正想发问,那人忙压低声音道:“莫惊慌,我是朱丹剑,到里屋说话。”

娘舅朱丹剑?干将又惊又喜。跟随师傅欧冶子昆吾山炼剑后,一直不知娘舅下落,在此遇见,颇为意外。

干将透过店门的木格窗孔,朝外面望了望,只见对面的包子铺似有五六个当差的士兵在吃饭,心里也扑通一下,便随黑衣人到了里屋。

“娘舅,果真是你吗?何以如此打扮?”干将急切地问道。

“一言难尽!”朱丹剑迅速迈进里屋。

进得里屋,干将见娘舅朱丹剑头戴压得很低的斗笠,穿一件黑色粗布衣裳,黑色纱巾蒙面,看不清容颜,就连手臂也是黑纱包裹着,甚为惊奇。

“我和莫邪都以为你---”干将又惊又喜道。

朱丹剑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谨慎地说:“没有时间多说了,对面包子铺那几个陌生的当差面孔,我刚才跟踪他们好久了,像是来擒拿你的楚国士兵。”

干将一听,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其实他很清楚,就算娘舅朱丹剑没有提醒自己,他也总感觉这些日子有人在寻找和跟踪自己。

干将知道,那些人肯定是楚国的朝廷官差来找自己,追踪宝剑的事来了。一年多了,干将莫邪夫妇俩埋名隐姓,东躲西藏,终还是逃不过楚王的追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里,干将反而有些坦然。

“娘舅,干将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干将说罢,疾步转身进里屋,片刻手提一把宝剑出来,交到朱丹剑手中,跪地拜道:“此为雌雄剑之雌剑,请娘舅替甥婿保管,干将此去若有不测,还烦娘舅照顾好莫邪和赤鼻,并为干将报仇。”

“快快起来,不必惊慌。”

朱丹剑急忙扶起干将,解下腰间自己的剑,交与干将。佩上干将的那把剑,来不及多说什么,急匆匆闪身出店,便不见了踪影。

干将拔出娘舅的那把剑,看着剑身那熟悉的“朱”字,不禁感慨万千。

“夫君,是谁啊?”莫邪想必是被说话声唤醒,从卧室走出,看见一黑衣人背影匆匆从店里出去。

干将本想告诉莫邪是娘舅朱丹剑,但看到包子铺的官差已经围拢到打铁铺门前,来不及多想,便随口说道:“来铸造菜刀的客官。”说罢,迅速把朱丹剑的剑藏于卧室床铺底下。

莫邪见干将有点精神恍惚的模样,以为夫君身体乏累,也就未做多想。

“到屋里歇息一会吧,我这就生火做饭去。”莫邪体贴地对干将说。

“夫人莫担心,我小歇片刻就是。”干将走进卧室,身板却不由自主地卧到了床铺上,不小心弄醒了儿子赤鼻。赤鼻已近两周岁,醒来就喊道:“爹,我还要吃娘做的豆腐干。”

“乖,你娘亲正在做豆腐干嘞。”干将一边回应着儿子,一边望着从厨房升腾着弥漫过来的淡淡烟雾,思绪也如这满屋的烟雾,在心里飞快的翻滚着升腾起来。

(2)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战乱不断。诸侯交战各方为了增强队伍的战力,纷纷选派国内的能工巧匠,研制克敌制胜的兵器。作为短兵相接的主要兵器,宝剑被称为“百兵之师”,系兵家必用之利器。何况地处长江以南地区的吴越楚等诸国,水网纵横,林草密布,十分不利战车交战,因而锋利轻便的宝剑就成了兵家必不可少的重要兵器。

在楚国,干将是远近闻名的铁匠,跟着师傅欧冶子在松溪的昆吾山历经三年的千辛万苦铸造出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五把绝世宝剑后,铸剑技艺更是突飞猛进,他铸出的宝剑做工精细,锋利无比。

静夜之时,干将极易想起当年师傅欧冶子奉越王允常之命铸造湛卢宝剑的难忘情景。每每闭上眼睛,干将的眼前便好像出现这把号称“天下第一剑”的湛卢剑,穿越在眼前,像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夜空。干将十分明白,此剑空前绝后,锋利无比,一剑在手,削铁如泥,握剑驰骋沙场,定当势如破竹。为了铸造出这把旷世宝剑,师傅、师娘携女儿莫邪和徒弟干将及娘舅朱丹剑,不仅历尽千难万险,还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生死磨难。因炭炉一直达不到所需高温,湛卢剑始终无法炼成,师娘朱氏为了丈夫实现铸就一把盖世之剑的夙愿,在一个晚上听到梦中高人指点后以人血祭炉,毫不犹豫纵身跳入熊熊火海,身体化为灰烬的一刹那,火光汹涌,惊天动地,炭炉像是注入神奇的催化剂,温度迅速升高,呼啸之声不绝于耳,铁母瞬间熔化,湛卢剑横空出世。宝剑出炉时师傅欧冶子抚剑痛哭了三天三夜,几致晕厥。不想被早就暗中追踪的吴国奸细刺杀,湛卢剑被夺。临死之前拉着干将的手说:“照顾好莫邪,不要再为君王铸剑了。---能够长眠在我一生钟爱的昆吾山,值啊!我陪你娘去-去了--”说罢便咽了气。

干将莫邪含泪葬了双亲,背起行囊离开昆吾山时,转身面对昆吾山长跪痛哭:“爹、娘,安息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之后,便回到家乡越国。

后来听说湛卢剑落到了吴王阖闾手中,此后吴、越两国交战不断,吴国因拥有湛卢神剑,大败越国。

更多的时候,干将会想起在昆吾山跟随师傅铸剑期间和莫邪相知相爱的朝朝暮暮,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挺拔苍翠的青松旁,都留下干将莫邪相依相偎的身影。

“天下太平多好啊。”试剑石旁,莫邪依偎在干将的肩膀上,望着昆吾山静静飘荡的云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干将说:“就像眼前这云海那样,飘荡安逸,多好。”

“师傅为越王铸剑,也是为了杀戮昏君,保天下太平。”干将爱怜地抚开莫邪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对莫邪说道。

“我不想诸国常年战争,但愿此番完成铸剑,我们能过安稳踏实的日子。”

“会的,一定会的。”干将铿锵有力地说道,心里充满十足的信心。

古道尽头的草寮边,干将莫邪还经常看见娘舅朱丹剑在挥剑练功,一会腾空跳跃,剑指云霄,一会指抚剑鞘,金鸡独立,稳如磐石。舞剑动作行云流水,气贯长虹。

“娘舅好剑法。”莫邪见状,不禁拍手叫好。

“娘舅教我们剑法可好?”干将甚是羡慕朱丹剑此番功夫,央求道。

“好。”朱丹剑擦试着脸上的汗水,爽快应承道。

于是,夕阳下的草寮边,便经常出现三剑客腾跃舞剑的身影,干将莫邪跟随朱丹剑练就了不俗的武艺。

如今,草寮被奸细焚烧,娘舅朱丹剑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每想到这里,干将便会黯然神伤。

吴王得了湛卢剑,毫无悬念地战败越国,国破山河亦不在,干将莫邪流离失所,只好到楚国避难栖身。后楚国战乱,又一路南下在江南会稽城开设打铁铺,一边以锻造农具为生,也为侠客铸造宝剑,一边四处打听娘舅朱丹剑的下落,并伺机从吴国夺回湛卢剑,为师傅报仇,但一直未能如愿。

尽管为人低调,干将的铸剑技艺还是传到了楚国宫中,连楚王也知道了干将的铸剑技艺名声。

原来,吴国大败越国后,士气大振,野心大为膨胀,眼见江南楚国土地广袤肥沃,并想一举侵占吞并。于是吴、楚之间多次发生战争。吴国凭借湛卢剑大举伐楚,取得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打到楚都郢城。

见吴国来势凶猛,兵临城下在即。为保存实力,楚国用缓兵之计,佯装许和,却暗自商量对付吴国计策。得知吴王之所以所向披靡,只因拥有湛卢神剑,一路挥剑削铁如泥。楚王无计可施,甚为烦恼。命士兵遍寻不少楚国铸剑工匠为其铸剑,均铸造不出对付吴国利剑,恼怒之余把百余工匠都打入死牢。

一日早朝,楚王又为此事烦恼。

“启禀大王,湛卢剑为工匠欧冶子所铸,要破此剑,定要找到欧冶子女婿干将和其女莫邪,命其铸造一把超越湛卢剑的天剑,方可破了湛卢剑法。”宫中谋士陈凹对楚王说。陈凹系楚国重要谋士,其祖辈任过楚国丞相,故其深得楚王青睐。

“听说此夫妇已在大楚疆域开打铁铺谋生。”陈凹毕恭毕敬对楚王说。

“果真?我已命人寻了百余铸剑工匠,均无铸造天剑之人,莫非此人尚处漏网之中?”

陈凹走到楚王身边,附在楚王耳上轻声说道:“此人低调为人,隐匿于民间,故尚未寻得。”

“如何寻得?”

“此人身高八尺,据说右手拇指布有三颗黑痣,极为奇特,当不难寻访。”

楚王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从座位上挺直身子急匆匆大声喝道:“传令,立即到死牢翻看所有铁匠右手,手心见有三颗痣者速带来面见本王。”

众多卫士匆匆而去,片刻功夫便又匆匆而来。

“启禀大王,此人不在其中。”

“疆内打铁铺再多,寡人不信寻不到此人。命侍卫总领李武,速到疆域内所有打铁铺寻找干将莫邪。”楚王大声吼道。

于是,楚国密探四处打听干将莫邪住所,一番周折后,李武带士兵急匆匆南下赶往会稽城。

(3)

三月的江南,杏花春雨,杨柳婆娑,小桥流水,一派山清水秀雨雾空濛的景色,十分美丽。

会稽城中纵横交错着大大小小的胡同,每条胡同商铺林立,甚为热闹繁荣。干将的打铁铺位于小巷的最深处,每天“叮当叮当”的打铁声总会从小巷深处传来。干将莫邪夫妻俩为人和善,不但锻造技艺精湛,所售农什件物还价格公道,甚为人所称道。

都说越女秀丽,果不其然,老板娘莫邪的确是个大美人,身材苗条,婀娜多姿,面容姣好,有着闭月羞花之貌。特别是那低眉含羞,似喜还愁的神态,更是十二分的迷人。真可谓酒香不怕巷子深,每当打铁铺“叮当叮当”的声音传来,总令左邻右舍那些后生魂不守舍,趋之若鹜,死命地往打铁铺里钻,都想一睹老板娘芳颜。而高大英俊长着一双独特手掌的干将,待人热情,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据说干将的两个手掌除了比常人的宽和厚外,右手的拇指中央还有三颗黑色印记,呈三角布局,鼎托着他轮锤的大手,十分有力,像是天生的为铁匠准备一样。

“会稽小巷有铁匠,威武打铁叮当响,夫人美貌若天仙,惹得后生似神经。”每次胡同里的那些野孩子路过打铁铺,看见干将夫妇,总会哄笑着齐声念叨。干将夫妇往往报以会心一笑,偶尔,干将还会佯装生气,顺手举起长长的火钳做敲打样,孩子们便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

“威武打铁叮当响,夫人美貌若天仙。”孩子们散开时,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

在多次孩子们的起哄当中,干将发现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有些别样,他从不说话,也不起哄,只是静静地跟在后头。尽管头发蓬乱,衣服脏兮破旧,但眉目清秀,脸上透着机灵。

一天,看见干将忙乎,小男孩主动帮忙拉风箱,手劲十足,把风箱拉的呼呼作响。

“孩子,快快歇息一下。”干将隔着炉火,对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像是听不懂一样,仍在使劲拉着风箱。

后来,经过向别的孩子打听,干将得知小男孩是一个哑巴,只因在五岁时饥饿难耐误食了毒草,便从此不会说话,但听觉却出奇地好。

哑巴一家极为贫穷,寄居一雇主家中当家奴,靠帮主人做工为生,前几年爹娘累死,只和奶奶相依为命,日子更为艰难。

一天,哑巴来打铁铺时,满脸是泪,十分的伤心。经过细细打听,莫邪才知道哑巴刚刚死了唯一的亲人奶奶,且无钱安葬奶奶,被雇主赶了出来。

干将莫邪见哑巴可怜,而且诚实可靠,二话不说,安葬了老人,收留哑巴为徒。

“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们把,只要你干将叔叔有口饭吃,就不会饿了你。”莫邪甚是可怜哑巴的身世,安慰哑巴说。

在会稽城,干将夫妇就这样过着铁匠为生的安稳日子,虽然心里时刻不忘为师傅报仇,但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一天傍晚,会稽城外的羊肠小道上,十几个官差骑着马向城内疾驶而来,夫妇俩的生活再起了波澜。

“驾!”骑马的一行人疾驶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过后,小道上扬起了滚滚尘土。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色纱帐,慢慢地将会稽城笼罩起来。

夜幕降临,街巷散去了白天的吵闹,开始变得安静,街面的各种商铺,伙计在陆续的关门歇业。

忙活了一天,莫邪挺着身孕,有些吃力地拉着风箱准备着生饭。

“我来吧,快快前去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干将把妻子扶到靠墙的木凳坐下,爱怜地对莫邪说。这时,哑巴拎着水回来,把水倒入缸里后,怕有身孕的师娘累着,急忙从莫邪的手中抢过风箱的把手,呼呼地拉着。

“不碍事的。”莫邪回应着丈夫。

莫邪虽怀身孕五月有余,行动却仍然敏捷,在宽松的粗布蓝裙遮掩下,若不是仔细打量,还是看不出孕妇的样子,且自怀孕后,干将就不舍其出门,在家里更是养得肤白皮嫩,樱桃般的水灵灵,漂亮的脸蛋一捏好似便会捏出水来。

莫邪口中说着不碍事,心里却充斥着满满的幸福感。松溪昆吾山炼剑回来,失去了双亲,一度让她伤心欲绝,好在丈夫温良体贴,莫邪便慢慢地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在打铁铺里,夫妻俩恩爱有加,干将轮锤锻造,莫邪便帮助添加炭火、拉风箱,遇着大热天,还默默地为丈夫端水擦汗,夫唱妇随,好不温馨。

莫邪见自己插不上手,帮不上忙,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打铁铺门口,准备关上店门。

突听小巷传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清脆的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声音分外响亮。

哑巴拉着莫邪的手,用手势往小巷那头比划着。

骑马的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跟前,在打铁铺门口停了下来。

莫邪定眼一看,来人像是五六个官差,只见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高个子一跃跳下了马,抬手抱拳向着莫邪问道:“请问夫人,这里可是干将的打铁铺?”

莫邪一时有些发愣,打铁铺从来没有官差造访,一下子来了戎马士兵,莫邪甚感意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哑巴见状,忙用身体挡着莫邪,睁大眼睛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正在舀水的干将闻言快步向前,问道:“官爷找干将何事?”

高个子跨步上前,绕着干将仔细打量,突然迅速地抓起干将的右手,掰开拇指。然后猛地抱拳道:“干将大师莫要慌张,我们是朝廷官差,小人姓李名武,久闻大师大名。”

李武接着说道:“只因吴国自持湛卢神剑,攻打楚国在即,今奉楚王之命,特来请大师为朝廷铸造天剑,以打败吴国之围攻。”

“李大人何以见得鄙人就是干将?”干将被李武一系列突然的动作语所诧异,问道。

李武向前再次作揖:“久闻大师技艺大名,更闻大师手心奇异三痣,果非常之人。”

干将无语,转身对莫邪悄声说:“也好,借此或许可以为师傅报仇。”

多次流离失所,莫邪已经十分的厌恶战争,诸侯各国打打杀杀,多少无辜百姓无家可归,看在眼里,更痛在心上。

“李将军,请不要再发生战争了,连年如此战乱,让天下百姓如何安生。再说,我们也不会铸造什么天剑。”莫邪十分抵触地说道。

李武见莫邪如是说,恭敬地对莫邪作揖道:“久闻家父

欧冶师傅大名,甚是敬佩。只是,当年在昆吾山铸剑,据说系遭吴国奸细所杀,难道不想为家父报仇不成?”

说到家父遇难,莫邪顿觉悲愤,不觉又燃起为父亲报仇之心。

李武见状当即命一随从官差从怀里取出一张黄布大声读到:“干将听令。”

干将有些猝不及防,急忙提起长裙双脚并拢跪地道:“草民听令。”

“令,诏曰:今命铸剑大师干将即日起半年内铸造天剑一把,违者兵法诛之!”随从念完楚王令,卷起黄布,双手呈给李武。李武随即把黄布令递给干将。

干将站起身接过楚王的令旨,李武又从怀里取出大串铜币,交给干将,说是天剑铸成后,还将有重赏,并再三嘱咐要按时铸成天剑。

“告辞!”李武随即步出店门,一行人转身上马,扬鞭而去,即刻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在安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晚上躺在床上,莫邪见丈夫若有所思,面色有些凝重,靠在干将粗壮的臂膀上无不担心地问道。

“夫人赶紧歇息,放心吧,我自有主张。”

(4)

对于铸剑,起初干将的心里也是矛盾的。

自从师傅欧冶子因铸剑被人陷害,干将便对铸剑有了某种的抵触心理。况且师傅临死之前也交代不要为君王炼剑。再加上受妻子莫邪希望天下太平的影响,干将虽不忘为师傅报仇,但仍是不希望发生战争。所以,战乱不断的这些年来,夫妻俩的打铁铺也只是铸造农具为主,甚少锻造宝剑。如今楚王令其铸剑,干将的心像打翻了陈醋瓶一样,五味杂陈,个中滋味难以言表。但经过考虑后,干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干将想利用为楚王铸造出天剑的机会,让楚国打败吴国,杀了吴王阖闾夺回湛卢剑,为师傅报仇。再者,杀戮了这些战争昏君,可能就有望保天下太平。

当干将把想法告诉妻子莫邪时,莫邪十分的赞同,抱着干将啜泣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夺回湛卢剑,杀了这些昏君,我们好好过太平日子。”

“会的,一定会的。”干将双手捂着妻子的脸庞,用手擦拭着其脸上的泪水,安慰莫邪说。

每次想起湛卢剑,莫邪就会想起双亡的父母和下落不明的娘舅。“也不知娘舅是生是死,如今身处何方。”莫邪说罢,又伤心地哭泣起来。

“娘舅武艺高强,还是我们的师傅,定能化险为夷,肯定还活着的。”干将再次安慰妻子说。

的确,干将预感朱丹剑肯定还活着,并且也在想着办法为师傅欧冶子报仇。

一想到可以有机会为师傅报仇,干将浑身充满了干劲。他打算这半年打铁铺也不开张了,专心铸造天剑,赶在莫邪生产之前,定要铸出天剑。

第二天,干将和哑巴起得特别早,清理了炉灰,加固了炉壁,升高了烟囱,为铸造天剑做着各种准备。哑巴虽不会说话,但耳聪目明,尤其是听觉甚好,经常老远便会听出小巷的脚步声是不是向店里走来。

莫邪也起床开始帮忙,不停地往炉内加炭,不一会儿,大炉口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堆满了木炭。

三人吃过早饭,便又开始了忙活。

干将找来上好的铁母,从会稽城中最古老的井里取来清冽的泉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吉时点火开炉。

像往常一样,每次铸剑,干将都会择一吉时点火开炉,这都是师傅欧冶子的教诲,师傅总和他说,万事皆有灵性,切不可大意。实际上,干将心里明白,师傅是在告诉他做事一定要认真实诚,谨慎对待。

吉时就要到时,莫邪手握松油火引立在剑炉旁,哑巴弓步双手紧紧握住风箱把手,干将把铁母埋进炉内。

“点火!”干将一声令下,莫邪利索地点燃火引,放到炉内木炭和干柴之中,哑巴一阵猛拉风箱,呲呲作响,顿时火光四射,照得三人脸上都一片通红。

加炭,加炭!

不断地拉风箱!拉风箱!

取出通红铁母,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打铁铺热火朝天,一派繁忙。

就这样,干将费了很多心思,三人关起门忙活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可铁母始终无法熔化。熔化不了铁母,如何铸剑?眼见楚王给的限期已经过了大半,干将不禁有些紧张和不安。

这一天早上,干将又盯着燃烧的炉火发呆,哑巴有些惊奇地递给干将一张纸条。干将打开纸条,只见上面简简单单写着:昆吾山铁母,松溪河水。

干将忙问哑巴字条从何而来,哑巴指指店门,意思是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干将急忙打开店门,向小巷张望,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青石板,还在被江南的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

干将步入里屋,见莫邪欠身正要坐起,忙坐到床上,揽着妻子的身体,把字条递给莫邪。看着这几个字,莫邪的脸上也露出惊奇的表情。

“夫君,是有人暗示我们要取昆吾山铁母和松溪的水铸剑?”莫邪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丈夫问道。

“夫人所言极是!”干将一拍脑袋,恍然间说道。想想当年跟着师傅从福州闽侯一路寻访到松溪昆吾山,正是因为有了当地独有的铁母和上好的松溪水源,才得以铸造出湛卢盖世之剑。

干将莫邪一番商议后,第二天便盘了打铁铺,租了一辆马车,带上哑巴,三人急匆匆向松溪进发。

只是那张字条又是谁塞进来的呢?一路上,干将夫妇百思不得其解。

(5)

一路车马劳顿,好在会稽城离松溪并不太远,几日后,三人便到了松溪河畔昆吾山下的梅口埠。

干将莫邪思量着,在这里安顿最合适不过,到昆吾山取铸剑的铁母不远,松溪河的水更在咫尺,诸事都很方便。

这样想着,不觉路过钞关,走过叶家巷,干将在陆家巷的一处空店前停下了脚步。店里空空什么东西也没有,只一个阿婆在慢悠悠的扫地。问了阿婆的话,阿婆也没有一点反应。

“客官可是要住店?”对面一个声音飘了过来,干将吃不准是不是在问他,循声望去,确定是包子铺的一位胖掌柜在和他说话。

“阿婆耳背听不见话的。”胖掌柜说。

干将抱拳回答说:“并非住店,只是不知此店可否租赁。”

“客官好运气啊,来得正是时候。”潘掌柜擦了一把汗,接着说:“今个日子,此店原来租赁的郑掌柜老父亲归西了,掌柜没了心事,盘退店铺回老家陪老母亲啦。”

“谢掌柜的相告,如何联系得了东家?”

从胖掌柜的口中,干将三人找到东家,在陆家巷安顿了下来。为了不被人知道真相,干将改名陆铁匠,在门店外挂上“陆掌柜打铁铺”的招牌,对外宣称打铁为生。再者,干将隐姓埋名还有着另一番的考虑,万一在楚王给的时限内造不出剑,也便于躲避朝廷追踪。

第二天,干将为主,哑巴帮手,两人在空店筑了炭炉,装了风箱,安了铁墩锻台,摆上大小锤子、各种钳子,轻车熟路地布装了“陆掌柜打铁铺”。

可铺子弄好可以打铁作业的时候,干将又犹豫了,打铁铺迟迟不敢开张。

原因便是想到怀有身孕的妻子。

其实,干将何尝不想打铁铺尽快开张,尽快炼出天剑,尽快让楚国打败吴国,杀了吴王,夺回湛卢剑为师傅报仇。可眼下莫邪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每日在狭小的铺子里听着“叮当叮当”的噪音,他实在于心不忍。再说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能承受得了这无休止的噪音吗?

干将不敢再往下想,打铁铺迟迟不敢开张。

一天上午,哑巴硬拽着干将的衣袖,把干将拉上渡船,带到渡口对岸的南山半山腰,拽到一块巨大的岩石面前,径直走到岩石旁一座足有三米长两米宽的大火炉边。

干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一个现成上好的铸剑炉吗?真是上天助我也,在此处铸剑,山后就有铁母,山脚就是松溪河水,又远离街市喧嚣,重要的是,再不会影响到怀着身孕需要静处的莫邪了,真是一处绝佳的铸剑场所啊!

干将喜出望外,兴奋至极。

哑巴也高兴地笑了,两只手比划着,像在告诉干将是一个蒙面人带他寻到这个地方的。

管他什么蒙面人,此时的干将,根本就不去在意谁带哑巴寻的这个地方,他心里想的,是不会影响怀身孕的莫邪就好,是尽快炼出天剑就好。

干将匆匆返回渡口,登上渡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莫邪。

渡船满满都是人,咿呀咿呀艰难地向对岸靠拢。

干将伫立船头,极目所见,青山倒映在松溪河中,如诗如画。岸边樟木青翠浓密,一派葱茏。之前渡河几次,干将好像都没有发现梅口埠竟有如此之美,今日可能是心情喜悦,才得以细心端详欣赏。

“救命!”

突然,干将仿佛听到扑通一声,随即从水里传来救命的呼喊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妇人在水里慌乱扑摆,眼看就要流落到浩瀚的松溪河。

干将二话不说,立即跃入河中,把妇人救上岸。

“多谢勇士救命之恩。”妇人惊慌失措,连连道谢。

“阿婆不必客气,救人乃本分之事,何足挂齿。”干将忙问妇人何许人也,为何会在此落入水中。

妇人说她是邻村人,只因到对岸采集箬叶,不慎掉入河中,幸得恩人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干将见妇人衣裳潮湿,忙叫她到打铁铺换洗。莫邪见状,连忙为妇人换洗烘干。之后热饭相待,妇人千恩万谢离开打铁铺。

送走了妇人,干将欣喜地告诉莫邪找到一个铸剑的好地方。

“连炼剑炉都是现成的。”干将说。

“筑好的炼剑炭炉?莫非是哪个铁匠以前用过的炉吧。”莫邪说。

“倒也不像。”干将还沉浸在欣喜中:“新垒的炭炉呢,像是专为我们准备一样。”干将满心欢喜。

莫邪不再言语,她不愿意再去多想了,因为楚王给的时间已经不多,至于是谁的炭炉,怎么来的炭炉,已不再是莫邪关心的重点,此时此刻,她和丈夫一样,考虑的是快快把剑能够炼出来,一来可以为父亲报仇,二来担心超了时限,害了丈夫。

(6)

转眼快到莫邪临盆的日子,可天剑还没有铸造出来。尽管干将莫邪还有哑巴都很着急,但每次的炭火温度就是升不上去,温度不够,铁母不化,谁都没有办法。

莫邪一着急,早产生了一个男孩,比足月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多月。

尽管是个早产儿,可这孩子生出来还是啼声洪亮,像正常的婴儿那般,丝毫看不出异样来,让干将夫妇多少有了一些惊喜。只是孩子出生时,高翘的鼻头红红的,甚为可爱,干将顺势将孩子取名叫赤鼻。

此时此刻,面对赤鼻的出生,干将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妻子顺利生产,自己当了爹。忧的是还无法铸造出天剑,为师傅报仇的日子遥遥无期。至于超了铸剑时限,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干将早已置之度外。干将不止一次想过,能够造出天剑,杀了吴王,夺回湛卢剑,为师傅报仇,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

炭火坚持着一天天地烧,干将和哑巴在南山一天天地炼剑,毫不气馁。

冬去秋来,赤鼻转眼快要两周岁。

一天晚上,哄赤鼻睡下后,莫邪拉着丈夫的手,平静地说:“夫君,我昨天梦见母亲了,她衣袂飘飘,在烈火之中,金光闪烁,像天上的太母娘娘。”

师娘当年在昆吾山以人血祭炉,跳入熊熊烈火,成就了师傅湛卢剑的横空出世。几年来,莫邪经常会伤心地想起母亲,每当此时,干将总是默默地安慰着妻子。

“夫君这些年来辛苦了,为了替父亲报仇,没日没夜地炼剑。”莫邪话锋一转:“父亲当年说了,要铸成超越湛卢之剑,别无他法,唯有人血祭剑。”

“爱妻不急,不是还有兽血祭炉可试吗?”

“父亲说过,即使兽血祭炉可以成剑,也必是下品。”

“下品又何妨,我们可以在提高剑术上下功夫,不怕杀不了仇人啊。”

“夫君,没用的,湛卢剑削铁如泥,没有更好的利剑,你根本近不了身。”说到这里,莫邪叹了口气,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经考虑过了,要像母亲那样--”

“万万使不得!”莫邪话还没有说完,干将一把拉过妻子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们可以不要什么天剑,让楚王见鬼去吧。报仇来日方长,我们不是还有儿子赤鼻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血祭炉,万万使不得啊!”干将发出近乎恳求的哭腔,双手更加紧紧抱着莫邪,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爱妻。

莫邪也留下了眼泪,但表情却异常的坚定。

“这些年嫁给夫君真好,难为夫君待我这般体贴,我已经十分的感激和满足。”莫邪说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接着又说道:“来生莫邪还做夫君的妻子,几生几世,永远相爱相依。”

干将已不知如何安慰妻子,只是抱着莫邪,感动得流下眼泪。

“我去意已决,你就不要拦我了。还有,母亲托梦交代,一定要炼就雌雄两把剑,雄剑就叫干将剑,雌剑就称莫邪剑,雌雄两剑相辅相成,方能取胜湛卢剑。”

莫邪正说着,外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干将急忙跑出去,点上油灯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只见隔墙而睡的哑巴闭着眼在睡觉。

干将回到里屋,紧紧抱着妻子,一遍遍地安慰着,久久不能入睡……

(7)

第二天起床,太阳已升了老高。干将莫邪穿好衣服走到厨房时,哑巴和赤鼻已经在吃饭。

“爹,娘,快来吃饭了。”赤鼻一只手抹着嘴,另一只手抓着馒头叫唤着。

哑巴指指桌上的馒头,又指指对面胖掌柜的小吃店,意思是从小吃店买了馒头,叫干将莫邪也赶紧来吃。见此情景,干将莫邪瞬间觉得哑巴一夜之间好像成熟了许多。

哑巴已经十六岁了,除了干活是一把好手外,也越来越聪明懂事。干将夫妇早已把哑巴当亲人看待。

吃过饭后,干将嘱咐莫邪在家里好好带赤鼻。

只因莫邪晚上说了那些话,当天干将便只和哑巴两人到南山继续炼剑。在此之前,莫邪经常会跟着丈夫来南山帮忙,往炉子里加炭,在木桶里清洗铁母,坐岩石上烧茶,偶尔还给干将和哑巴带来点心填充肚子增加能量。而从今以后,干将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再不准妻子来南山半步。干将怕啊,怕万一看不住妻子,怕万一出现那样的悲剧。干将怎么也无法接受妻子提出的做法。

天气格外的晴朗,太阳火辣辣的,把炭炉旁的大岩石晒得灼热无比。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岩石上的那颗松树似乎一动不动。

干将把清洗好的铁母放入模具,埋到炭炉的底下。哑巴迅速地把一筐一筐的木炭倒入炉中,堆积的木炭很快地像一座小山,在火辣的阳光下闪着悠悠的白光。

干将开始用力地拉着风箱,双脚死死踩着风箱底下的石头,双手紧握风箱的木柄。因脚下有了支点,双手极好发力,不一会,火势飞快地透过木炭射到空中。

眼看木炭已经通红,火苗由红变白,并闪着蓝色的火焰,四射的热气直扑到干将的脸面。干将明显感觉到今天的炉火温度高于以往。他有些兴奋起来,似乎预感着铁母即将熔化,天剑就要炼成。

“哑巴,加炭,赶快加炭!”

哑巴使劲地往炉膛加炭,一拨又一拨地猛加。小山一样的炭火极速地燃烧后又开始落了下来,干将有些着急,于是大声兴奋地喊道。

“哑巴,加炭,再加炭!”

可当干将透过熊熊烈火,却看见哑巴站在炉旁高高的大岩石上面,面朝烈火,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哑巴,下来,快点下来!”

见此情景,干将急忙大声呼叫,他生怕哑巴不小心掉入火炉,葬身火海。

哑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干将的呼叫,像是听到也置之不理一样。只见他迅速从蓝色布衣口袋掏出一把匕首,“咻”的一声,自刎脖颈,鲜红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在蓝天里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哑巴顺着弧线,在蓝天的掩映下,缓缓地落到炭炉的熊熊烈火之中。

干将顿时傻了眼,只觉得一阵热浪猛烈把他扑倒在地。

“哑巴--”

干将一阵嚎叫,声嘶力竭……

炭炉开启的刹那,本是蓝天白云的天空突然变黑,风萧萧而云滚滚,炭炉中升起两道白色火焰,缓缓的直指天空。然后慢慢的变成绯红,犹如桃花一样开满整个山谷。

炼炉里,静静地躺着两把通红的宝剑。

傍晚,当干将怀抱雌雄剑出现在莫邪眼前的时候,令莫邪吃惊不小,跟前的干将脸上布满血污,神情呆滞,口中“哑巴,哑巴”地叫唤着,喃喃自语,任凭莫邪如何地问也没有反应。直到莫邪取下他怀里的宝剑时,干将才“啊”的一声抱着莫邪说:“哑巴以身祭炉了。”随后是一阵嚎啕的哭声。

莫邪一听,顿时泪流满面,很快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和丈夫说话时,隔壁哑巴睡觉房间的一声响动。那一夜的说话都被哑巴听到了啊。

哑巴的死,虽是情愿,但莫邪还是感到无比的伤心和内疚,假如自己不把这些话和丈夫说,假如自己先前一步去付诸行动,哑巴就不会死,莫邪自责不已。

哑巴,你是替莫邪姐姐死啊!莫邪心里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怀抱雌雄剑,心在滴血流泪。

(8)

“开门,开门。”急急的吼声像是响彻了梅口埠的整条街市。

朱丹剑前脚刚走不久,干将躺在床铺上,脑子里才把这些过往的事情想了一遍,门口便传来骤雨般的敲门声。

干将不急,也不慌张,他知道是楚国那些官差在敲门,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剑献给楚王,去打败吴国,杀了吴王,便可以为师傅报仇雪恨了。他还暗自高兴自己做着留一手的准备,交代娘舅朱丹剑把雌剑藏在南山,即使自己有了不测,还可以让娘舅和儿子赤鼻长大后为他报仇!

其实,在宝剑炼成之后的,干将也想立即献剑楚王,可莫邪死活拦着不肯。莫邪知道,献剑楚王也许可以为父亲报仇,可想到有可能要搭上丈夫的性命,她便觉得不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邪此刻想的是从长计议。她不想失去丈夫,更不想让小小年纪的儿子没有了父亲。自己失父之痛也就罢了,不能让儿子再承受失父之痛。

干将走出来的时候,莫邪已经把店门打开,儿子赤鼻在吃着刚刚出锅的豆腐干。莫邪见五六个官差一下涌入店内,不觉有些疑惑和紧张。

“各位大人有何事?”莫邪问道。

官差没有理会莫邪,其中一个高个子径直走到干将跟前。莫邪这才看清是一年前叫他们夫妇铸剑的朝廷宫中李武一行官差。

“楚王之命竟敢违抗,一年多时间了,难道天剑还没有铸出吗?”李武大声问道。

“官爷息怒,实在是难以炼就。因惧怕朝廷怪罪,我们才从会稽城…”

“别废话,先把房屋搜一遍再说!”没等莫邪把话说完,几个侍卫就要进来搜查房间。

“慢着!”这时干将双手张开,挡在莫邪前面,之后转身到里屋拿出一把剑伸手递给李武说:“天剑刚刚前几天炼成,请交与楚王。”

莫邪见丈夫交出宝剑,就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害怕地站在干将的身后。事已至此,时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剑即已炼出,那就随我们一道进宫,面见楚王吧。”五六个官差二话不说,拖拽着干将就往门外走。莫邪见状,死死拽着丈夫,可哪里抵得过五六个官差的力气。干将被官差簇拥着,向街市外走去。

“夫君--”莫邪大声呼喊,紧追着干将,近乎声嘶力竭。

“爹--”赤鼻见此情景,嘴里还含着豆腐干,吓得大哭。

“莫邪,快回去,别吓了孩子,我就会回来的。”干将扭头朝着莫邪喊道。此时,干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去,也许就真的无法再回来了。转而悄声对莫邪说:“好好照顾孩子,待楚国打败吴国,如若我还没有回来,就去找娘舅朱丹剑”。

“请夫人回吧,干将师傅献上剑,待楚王打败吴国后,定当凯旋。”李武作揖莫邪道,转身而去。

街市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远远地站着,脸上表情各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处,那位黑衣蒙面壮士,低低地戴着斗笠,不紧不慢地跟在官差后面。

梅口埠的天空,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片朝霞,此刻已成乌云密布,像是就要下暴雨。黑色的浓云好像就要压下来一样,天空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并伴着一道又一道刺眼的闪电。街上的人们小跑着,一些胆小的商家慌慌忙忙地关起了店门。

(9)

楚国郢城宫中,楚王和群臣围拢着看剑。

“果然是一把好剑。”楚王拔出利剑,甚是欣喜。

“好剑,好剑啊。”陈凹附和道。

楚王拿到剑,训斥干将拖延时间,用一年多时间才炼出天剑。然后,命令宫中侍卫把干将软禁起来。便急忙让使节给吴王下了战书。

“如若打败吴国,定当重谢大师,许你衣锦还乡,一家团圆。”楚王对干将许诺,接着说道:“只是先要委屈大师待在深宫。”

“干将师傅请。”李武和两个侍卫接着把干将带到后宫。

“快快给吴国下战书。”楚王急忙吩咐陈凹,迫不及待想一雪被吴国进犯之奇耻。

吴国接到战书,立马应战。交战之日,楚、吴两国各数万兵马,在城外开始对峙。彩色旌旗密布,双方将士横刀立马,黑压压的一片。两边头领楚王和吴王手里各握着干将雄剑和湛卢剑,怒目圆睁,只等战鼓擂响,都想取了对方的首级。空气中弥漫着战争的浓浓气氛,一触即发。

“呜-呜-呜!”沉闷的号角突然响起,接着“咚咚咚咚”的鼓声震耳欲聋般地响了起来。

“嗷嗷嗷嗷!”士兵们开始助威呐喊,在一片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楚王和吴王同时从各自的方阵中骑着高头大马猛烈冲出,手持利剑,直逼对方。

两个人就像两只疯狂的猛兽,一阵厮杀拼打,使的都是绝世兵器,用的都是看家本领。双方狠招绝招频频使出,百来个回合过去,还是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

“看剑,昏君,你的死期到啦。”楚王咬牙切齿,猛然挥剑。

“来吧,你这个暴君,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祭日。”吴王一阵怒骂,举剑一挡。

两个人拼命厮杀,恶语相加,阵阵怒骂。地上扬起了阵阵尘土。

但渐渐地,楚王开始打得有些艰难,吴王湛卢剑的优势逐渐开始占上风。“锵”的一声,两剑交融一起,楚王吃力地挡着,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嗷嗷嗷嗷!”双方的士兵们还在拼命地助威呐喊。

就在这时,楚军列队中一个黑衣蒙面人骑马剑一般地冲出,手持宝剑,直指吴王。吴王措手不及,被黑衣蒙面人和楚王的双剑一阵刺杀,随着重重“当”的一声,吴王宝剑脱落,黑衣蒙面人眼疾手快,一剑刺中其咽喉,吴王当场毙命。黑衣蒙面人拾起湛卢剑,疾驶而去。

楚国大胜,吴国溃败。楚王乘胜追击,一举收复失地。

回到宫里,楚王大摆庆功宴,把干将从深宫请了出来。

“来,干将大师,干了这碗酒吧。”楚王对干将说道:“此番打败吴国,杀了吴王,多亏有了大师的天剑。朕敬你一碗酒,干!”

“谢大王!”干将恭敬地说道:“吴王昏晕无道,本该遭戮,大王为天下百姓安宁立功,干将感恩大王才是。”干将说毕,把酒举国头顶,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楚王得意地大笑,并抚摸着剑继续着笑声:“哈哈,朕有了这把天剑,就能所向披靡,横扫天下,天下之剑再无超越朕的宝剑了!”

偌大的宫殿,长久回荡着一阵楚王得意的笑声。

干将闻听楚王此房言语,心里不免忐忑不安,杀了吴王,为师傅报了仇,雪了恨,天下平安即好,他不想再发战乱。

“启禀大王!”

此时,陈凹走近楚王身边附耳小声嘀咕:“大王,吴王被杀,但湛卢剑也不见了,据密探来报,干将此次炼有雌雄两把宝剑,献给大王的只是雄剑,亦称干将剑,据说莫邪雌剑乃私自藏匿家中。”陈凹接着说道:“日后大王要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必需要有雌雄双剑齐肩发力,方可制胜。”

楚王仍沉浸在喜悦之中,正是得意狂妄之时,一听此话,顿时脸上失色,甚为不悦。

“如此,如何是好?”

“先把干将关进死牢,等抓了其妻莫邪,再一道---”陈凹说毕,做了一个杀戮的动作。“那样,雌雄剑不就为大王所得了。”

楚王一听,转忧为喜,大声喝道:“来人,把干将抓了,关进死牢。”

四个侍卫随即扭着干将。

李武不明就里,急忙拦着押解干将的侍卫,并不解地问楚王:“大王,吾国多亏了干将献剑,方打败吴国,何以又要抓捕干将师傅?”

“此人欺君之罪,铸有雌雄两剑,竟敢私藏一剑在家。”楚王愤然道。并对李武下令:“现命李将军明日即赴江南,寻找莫邪取得宝剑,剑和人一并押解进京,面见本王。”

“是!”李武岂敢违抗,只能低声领命,望着干将被侍卫押解而去。

“昏君,如此背信弃义,等着天下百姓看你灭亡吧。”干将气愤地大声责骂。

宫殿里,弥散着阴森恐怖的气氛。

(10)

梅口埠的夜晚十分的安静,没有了白天街市上的车水马龙,没有了小商小贩各种吆喝的喧嚣,没有了松溪河上咿呀咿呀的摇撸声。整条街巷被一片宁静紧紧的包裹着,悄无声息。月亮很圆,高高地挂在码头大樟树的上空,银白色的月光,细碎的洒在小巷的石板路上,衬托着小巷的清冷。

街市上的商铺大都关门熄灯了,连日来,只有“陆家打铁铺”的窗口,还在闪烁着幽暗的灯光。

那是莫邪在思念丈夫干将。

自打干将被带走进宫后,莫邪整日提心吊胆,不知道丈夫生死如何。尤其到了晚上,望着幼小的儿子,总是以泪洗面。

“娘,不哭,快睡觉吧。”儿子赤鼻已经越发的聪明,看见父亲被官差抓走,每日总缠着莫邪说要练习武功,从铁铺找来小铁球,每日不停地投掷,说长大后替爹报仇。

“孩子,不玩了,快上来睡觉。”

“不,我还要练习,我要为爹报仇。”赤鼻把铁球用力一掷,由于用力过猛,铁球滚到了睡榻底下。赤鼻钻进去,却抓了一把剑出来。

“娘,这是哪来的宝剑?”

莫邪见赤鼻从睡榻底下拿出一把宝剑,甚为诧异。

拉开剑鞘,莫邪顿时傻了眼,剑身上刻的“朱”字她太熟悉了,她不敢相信,这把剑竟然是娘舅朱丹剑的剑,莫非娘舅还活着?

娘舅真的活着,剑又如何会在这里?莫邪的脑子极力地想着,想着,突然她想到了那个早上一位黑衣人从店里出去的情景。

“一定是娘舅,一定是!”莫邪自言自语,甚是欣喜。

莫邪抚着剑,瞬间又想到了会稽城晚上塞进来的“昆吾铁母”那张纸条,想到了南山大岩石边的崭新炭炉,原来这些都是娘舅所为啊。

莫邪一阵感动,娘舅啊,原来你都在暗中帮助我们炼剑,帮助我们为父亲报仇。想到这里,莫邪又是一阵哭泣,泪流满面。

可现在,娘舅又在哪里呢?

“嗡嗡,嗡嗡。”远处传来几声犬叫,莫邪急忙熄了灯,准备歇息。就在此时,窗外好像响起有人敲打的声音。

莫邪有些害怕,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静听情况变化。

“莫邪,开门。”

莫邪仿佛听到了有人低声叫自己。

“谁?”莫邪急急问道。

“我是你娘舅朱丹剑。”

莫邪迅速爬起来,点上油灯,走到窗口。

“娘舅,你果真是娘舅吗?”莫邪又惊又喜。

“是,我是你娘舅啊。”

是娘舅,真的是娘舅,莫邪听清了是娘舅朱丹剑的声音,那声音莫邪最熟悉不过。听母亲说过,姥姥姥爷早逝,从小娘舅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出嫁也一直带着娘舅一起生活。

莫邪急忙开门。

朱丹剑急匆匆进屋,一袭粗布黑衣,头戴斗笠,仍旧黑布面纱裹着。即便如此装饰,莫邪一眼便认出娘舅朱丹剑,况且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娘舅为何如此装扮?”见朱丹剑面部和手部都包裹严实,莫邪不解地问道。

“记得昆吾山炼剑时,舅舅住的草寮被烧吗?”朱丹剑愤愤地说道:“好在娘舅命大啊,烧伤时滚落山脚,被一挖草药郎中所救,捡了性命。只是面容、手臂已毁,见不得人啊。”

莫邪听了,甚为悲伤。

莫邪迫不及待向娘舅证实会稽城纸条和南山炭炉之事。朱丹剑无奈地说:“我空有一身力气,但却因烧伤严重,废了不少武功,且又缺上好的兵刃,无力为你爹报仇,只好暗中帮助你和干将炼出天剑,好早日助你和干将为你爹报仇。”

“那天早上,我带着干将给我的雌剑,暗中跟到郢城,用雌雄剑帮助楚王杀了吴王。”

“哪里知道,楚王如此残暴和忘恩负义,竟把干将关进死牢。”朱丹剑气愤地说。

“干将被楚王关进死牢?”

朱丹剑一五一十地把他如何带上雌剑一路暗中跟着干将到郢城,如何用雌雄剑帮助楚王一举打败吴国,杀了吴王夺回湛卢剑,吴王关了干将,自己听说楚王命人来找莫邪要剑,一股脑告诉了莫邪。

“我一定要杀了楚王这个暴君。”莫邪用近乎咆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仇一定要报,可现在一时还无法下手。”朱丹剑接着说道:“据说,楚王已经派人来追杀我们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朱丹剑和莫邪商议后,第二天,把赤鼻托付给对面包子铺的胖掌柜,便直赴郢城。

(11)

“开门,给我开门!”

郢城的死牢里,干将用尽全力在嘶喊,但丝毫不见有侍卫走过。

“开门!开门!”死牢的其它号房里,众多的铁匠也在敲打着粗大的牢房木桩,一声声地喊着。但也无济于事,喊声过后,整个牢房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干将心里痛恨着楚王,本以为献剑后为楚王打败吴国,便可以回家过安稳日子,哪曾想昏君楚王背信弃义,如此的惨绝人性。

想到吴王被杀,干将心里也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师傅,你在昆吾山可以瞑目了。”干将喃喃自语道:“等我再杀了昏君楚王,就和莫邪隐居昆吾山脚下,日日陪伴师傅。”

为师傅欧冶子报了仇,几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干将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想起了莫邪,不知道此刻爱妻境况如何。被关进死牢的这几日,闭上眼,干将满脑子都是莫邪的影子。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师傅家为徒和莫邪相处的快乐日子。他和莫邪一起玩耍踢毽子,一起到田野上割草喂兔子,一起到山上拾柴给师傅的剑炉添火。

“干将哥哥,你看,那里有鸟窝。”

“你等着,我爬上去看看。”

干将一溜烟地爬山树,伸手就去掏鸟窝。

“莫邪妹妹,有鸟蛋。”

“取来看看,我要我要。”

干将又一溜烟地下来,把光亮的鸟蛋塞给莫邪。

莫邪高兴极了,小心地捂着口袋,回家后找来一个竹制小盒子,向母亲要来一些旧棉絮,放在小盒子里,弄得软软的,把粉嫩的鸟蛋放入其中。

“干将哥哥,我要把它孵出小鸟来。”莫邪说。

“好啊,那样我们就有小鸟玩了。”干将附和道。

一段日子后,掏出来的鸟蛋变成了小麻雀,看着刚刚出壳的小麻雀,身上光光的,一根羽毛也没有,有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而宽大的嘴巴却张开老大来,闭着眼喳喳地叫着,莫邪总不敢去触碰抚摸。胆大的干将会把小手指头放到小麻雀的嘴里,小麻雀就立刻衔住,看来是饿得不行。但几天下来,小麻雀还是奄奄一息,最后无法养活,莫邪心疼得几天睡不着觉。

更多的时候,干将总是想起和莫邪跟随师傅在昆吾山炼剑的日子,尤其总是想起在昆吾杀和莫邪成婚的幸福时光。

在岩石上摆上酒席,师傅师娘和娘舅及干将莫邪五个人围石而饮。

“今天是个好日子,晚霞为证,星星证婚,为爹祝你们百年好合。”欧冶子已经喝了好几盅的米酒,脸色泛红。松溪米酒,白麯酿造,极易入口,但后劲十足。不经意间,欧冶子便有了些许的醉意,话痨子多了起来。

“来昆吾山炼剑已两年有余,风霜露宿,大家好不辛苦。尤其是你娘。”欧冶子把酒碗举到夫人朱氏的跟前,捋直了舌头继续说道:“你娘她起早摸黑,做饭洗衣,乃炼剑之坚强后盾,我敬她一杯。”

“你爹他醉了。”朱氏嗔怪道,说着,从怀里取出鸳鸯配饰,一雌一雄,分别交与干将和莫邪:“为娘无以陪嫁,只亲手绣做一对鸳鸯配饰,希望你们白头相伴。”

“谢母亲养育之恩。”干将莫邪接过配饰,甚是欢喜。

欧冶子又敬朱丹剑一碗,舌头有些开始打结:“我、我没醉,剑一定会铸出来的,我要铸一把君王之剑,让它像这黑色的夜、夜空,黑色的眼睛一样,去赤穿黑暗,找到胜、胜利的黎明。”

“姐夫所言极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胜利定当来临。”朱丹剑转而举酒对干将莫邪说:“敬你们一杯酒,早生贵子,比翼双飞。”

“谢娘舅。”干将端碗一饮而尽,莫邪被朱丹剑一说,顿时羞红了脸。

“时辰不早了,都歇息去吧。”朱氏把欧冶子连骗带哄扶了下去,朱丹剑又敬干将一碗米酒,也进了自己的草寮。

 月亮躲进了云层,莫邪依偎在干将的怀里,在细细欣赏母亲赠与的鸳鸯配饰,对干将说:“日后,配饰就是我们相爱的见证和信物,永远藏在我们的身上,非信任之人不可托交。”

干将紧紧搂着莫邪,昆吾山迎来幸福的夜晚。

“干将师傅。”

正当干将还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李武匆匆走到跟前,隔着牢房的木桩,轻声招呼道。

“李将军何事?”干将冷冷地回应。身陷此番境地,面对李武,干将少不了几多的怨恨。是李武传令叫干将铸造天剑,是李武几番催促并带干将进宫献剑。现如今,却遭遇楚王不义,身陷囹圄。

“扑通”一声,李武突然面向干将跪拜道:“李武在此谢大师救母之恩!”

干将甚是诧异,茫然道:“此话怎讲?”

“实不瞒大师,吾亦松溪人氏,大师梅口埠松溪河所救之人,正是吾母啊。”

干将这才想起和哑巴梅口埠救人之事,想不到李武还是松溪人氏,此刻,干将不免少了几分对李武的怨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干将为人本分,将军不必挂齿。”

“哪里哪里,救母恩重如山,李武无以为报。本想待楚国击败吴国后,随大师回乡面谢,哪知楚王违心弃义。还这般对待大师,实不得人心。”李武愤然道。

李武转而有些沮丧,接着说:“我自幼在家乡白马山习武,十八岁入朝,本想尽一身武艺报效朝廷,哪想所遇皆是君王暴虐,战乱不断,百姓不得安宁。再不想助纣为虐了。”

干将听闻李武此番言语,不免对李武敬佩起来。赞道:“将军朝廷为官,驰骋疆场保天下太平,实乃令人敬佩。”

“大师过奖。”

“那将军有何打算?”

李武把楚王命他缉拿莫邪,收取雌雄剑之事说与干将,末了告诉干将:“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我佯装前去缉拿莫邪,以此进宫,一同杀了楚王。”

“只是--”李武担心道:“夫人莫邪如何信得了我?”

干将解下腰间内鸳鸯佩戴,交与李武:“莫邪剑此物,便可知道。”

李武把佩饰揣入怀中,临走,递给干将一把匕首,说道:“十日后,若不见我来,大师设法打开牢们,从后宫逃走,然后见机行事。”

“好,将军可要小心。”干将甚是兴奋,恨不得马上就能杀了楚王。

望着李武匆匆离去的背影,干将肃然起敬,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里默默祈愿李武能和莫邪一道,顺利杀了楚王。

(12)

傍晚,在会稽城郊外的羊肠小道上,莫邪和娘舅朱丹剑与缉拿他们的楚国士兵不期而遇。

领头的是李武。

李武横刀立马带着十几个士兵挡住了莫邪他们的去路。

天气异常的闷热,没有一丝的凉风,远处山边的霞光不见了,乌云开始占据着整个天空。会稽城的郊外,笼罩起一片黑色的寂静,天空中透着沉闷的空气,似乎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大家都退后,小心他们的神剑。”李武大声喝令道,士兵们一听有神剑,纷纷退后,远远地站着。

李武跳下马,向朱丹剑和莫邪走去。

“别过来。”朱丹剑拔出湛卢剑,直指李武。莫邪也警觉地望着李武。

李武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鸳鸯配饰道:“夫人可认得此物?”说罢向莫邪缓缓走近。

莫邪一见鸳鸯配饰,心里不免一惊,便快步走到李武跟前,伸手取过配饰问道:“配饰何以在李将军手上?”

“夫人且听我说。”李武原原本本把和干将死牢相见之事告诉了莫邪。末了向莫邪谢道:“夫人一家救母之恩,李武无以为报,若能助夫人报仇,也了却在下一片心愿。”

莫邪望着配饰,想到死牢里的丈夫,恨不得立马杀了楚王。

朱丹剑对李武所言将信将疑。

李武像是看出朱丹剑的心思,继续说道:“其实,楚王命我来向你们取剑,我也知道自己无法再回朝廷。你们携神剑在身,凭我之力根本无法得剑。取剑不得,必遭楚王所灭。”语气十分的平静。

李武然后转身对士兵们大声说道:“各位兄弟,莫邪他们就在眼前,他们携神剑在身,我们根本对付不了他们。此番缉拿就是一条不归路啊。”

“楚王命我等出来缉拿,其实就是让我们来送死。你们说,怎么办?” 李武继续说道。

士兵听毕,个个惊愕,显得不知所措。

随后,李武无限感慨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助纣为虐,要为自己争取活路,随莫邪他们一道杀回郢城,取了昏君楚王的首级。”

士兵们听了李武的话,仍是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不愿意随我去的,我会发路费盘缠,各位可以各自回家,安家生活。”李武对士兵们说。

队伍里一阵骚动,士兵们交头接耳,随后一名士兵站出来大声说道:“愿意跟随李将军,杀回郢城。”

“杀回郢城!”

“杀了楚王!”

士兵们纷纷吼道。

莫邪见此场景,突然就有些激动,只觉得一股血流涌遍全身,浑身都是报仇的力量。抱拳对李武说道:“谢将军相助,那我们就速速启程。”

“夫人。”李武说:“郢城城门坚固,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佯装绑了夫人从城门进宫。”

见朱丹剑仍有些不放心,李武便对朱丹剑说:“你带上莫邪剑,设法从后宫进去,和干将师傅会合。”

傍晚的夜色开始暗淡了下来,李武一行人押解着五花大绑的莫邪,缓缓消失在会稽城郊外的暮色中,向城门方向走去……

(13)

楚国郢城宫中,两边侍卫手持兵器站立,一口大鼎熊熊燃烧,冒着呼呼的火焰。

连日来,楚王总是做着恐怖的梦,梦见一妇人怒目圆睁提着剑追杀自己。

楚王十分害怕,整日里朝政不理,无精打采。

“大王无须惊慌。”陈凹献媚道:“等拿到剑,杀了莫邪和干将,大王便可高枕无忧了。”

听了陈凹此话,楚王有了些许的平静。突然又从龙椅上暴跳起来,震怒地问陈凹:“李武之事,可是千真万确?”

“大王,臣耳听为实,岂敢有错?”陈凹凑前一步,附在楚王耳边说道:“臣亲眼所见李武去了死牢找干将,亲耳所听李武说大王背信弃义。”

“这个逆贼!”楚王怒目圆睁,甚是愤然。

“臣还听见李武对干将说感谢其救母之恩。要以此谋反来报答。”

“哼!逆贼。可有他的好下场。”楚王望着宫内两旁手拿兵器严阵以待的侍卫,恨不得立刻拿了李武,得了剑,杀了干将莫邪。

“诸事都准备好了?”

“安排妥当,请大王放心。”

原来,李武和干将在死牢会面之事,正好被陈凹撞见,报告楚王商议后,佯装不知此事,继续派李武去缉拿莫邪。只等李武拿了莫邪,取了宝剑,再行一网打尽。

“报--”楚王正得意间,就有城外士兵来报:“李武将军押着莫邪,等候大王召见。”

“传令,快快打开城门,只放李武莫邪二人进城,其余将士一律在城外等候。”楚王大喜。

自从梦见有人要杀他,楚王便加强了郢城守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城。

李武押着五花大绑的莫邪,进得宫中,望着宫内两旁全副武装的侍卫,便觉气氛异样,刚想持剑解开莫邪身上的绳索,便被一群侍卫蜂拥而上,绑住了身体。

“李武逆贼,竟存叛变之心,该当何罪。”楚王大怒道。

“大王此话怎讲?”李武不知和干将会面之事以被陈凹偷听,质疑楚王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见陈凹面露奸笑,得意地对李武道。

此时,李武方知道与干将所谈,已被奸臣陈凹所知,便中了他们的计谋。

“快快交出鸳鸯剑,饶你一死。否则,把你们扔到大鼎油锅,哈哈哈哈。”楚王大声喝道,奸笑着。

“放了李武将军,剑在我处。”莫邪见此情景,厉声对楚王说道。

楚王不予理睬,继续逼迫李武拿出鸳鸯剑。

李武此时异常的镇定和坚毅,他鄙视地对楚王说:“鸳鸯剑乃正义之剑,正义之君方能拥有。尔等如此昏君,不配拥有此剑啊。”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陈凹怒气冲冲地说。

“谁死到临头,尚且难说。”李武瞟了熊熊燃烧的大鼎,继续说道:“油锅不是为你准备的吗,自掘坟墓啊。”

“你--”陈凹气急败坏。

“哈哈哈哈。”李武豪放地大笑。李武心里清楚,他把匕首偷偷交与干将,想必干将已经削断牢房木桩。朱丹剑持剑从后宫进,想必也和干将会合了。

“杀!杀!杀!”

正思量着,从后宫传来杀声一片,只见干将和朱丹剑带着百余人,冲将过来,宫中一片厮杀。

不多时,熊熊燃烧的大鼎油锅里,飘着楚王和陈凹狰狞的头颅……

(14)

春天的梅口埠,到处繁花似锦,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天空微亮,街市上已是人来人往,各种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清晨的阳光,透过码头古樟树的枝丫,游离在行人的笑脸上,增添了古埠的繁忙。

陆家打铁铺对面的胖掌柜包子铺里,李武、朱丹剑和干将夫妇,一群人围桌而饮,相谈甚欢。

“鼻儿,此番出征,定要听从李武将军的话,我和你爹等你凯旋福音。”干将莫邪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着十八岁的儿子赤鼻,赤鼻高大威武,几年来已跟着舅公朱丹剑学得十八般武艺。

“爹、娘,就放心地等着吧。”赤鼻“嗖”的一声拔出鸳鸯雌雄剑,挥剑一指:“定当以此双剑征战南北,保天下百姓平安。”

早晨的太阳透过包子铺的窗户,斜斜地照射在屋内,落到雌雄剑的那一刹那,亮光闪烁,在赤鼻挥动剑身时,整个屋子显得光怪陆离,大放光彩。

“干将师傅请放心,有我在,赤鼻必定无碍,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李武立身抱拳说道,说着侧身动了动紧挨着坐的朱丹剑,笑道:“有朱大侠的武艺传授,赤鼻武艺已是大增,还要多谢大侠的精心指点呢。”

朱丹剑仍是一袭黑衣黑裤,面裹纱巾,一副侠客打扮。

“李将军过奖了,此番我和赤鼻随将军出征,还得仰仗将军多多教导。”朱丹剑回应道。

“舅公老当益壮,武艺高强,将军多次征战南北,指挥有方,此次也必将得胜。”赤鼻边说边“嗖”的一声插剑入鞘。

“来包子啰。”胖掌柜端来慢慢一盘包子,放入桌上,笑着说:“干将师傅,你们夫妇就安心生活在梅口埠,与我为伴吧。”

充满阳光的包子铺里,干将夫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安宁的笑容。

(15)

梅口埠的松溪河上,一叶小舟逆行而上,三个持剑的身影,和小舟一道渐渐消失在溪水的烟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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