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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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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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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老粗布

从记事起,我几乎每晚都是伴着纺车声入梦,在织布声中醒来。“嗡嗡、嗡嗡”“哐当、哐当”,单调而又温馨,那是母亲夜夜劳作的音符,是我儿时的“摇篮曲”。

我家柜子里,至今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少老粗布,那是母亲的心血和汗水。用手轻轻抚摸着,凉凉的、涩涩的,一种久违的亲切,唤醒我儿时的记忆,心头暖融融的。

老粗布是一种真正纯天然的布,是几千年来民间世代延用的一种手工产品。其制造工艺颇为复杂,从采棉、纺线到上机织布,据说有大大小小72道工序。

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却心灵手巧。她从小就跟着姥姥学织布,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织女”,织出来的布洁净平整,质地细致,图案美观大方。 

那时候,我最喜欢看母亲向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传授技艺。在那台古老的织布机前,她手把手地教着她们,怎样把一缕缕棉线变成花色漂亮的老粗布,简直就像魔法师一样神奇…… 

母亲先是把洁白的棉花搓成棉条,再转动纺车,棉条被扯成细细长长的棉线,只见母亲的手臂麻利而有节奏的一扬一收,细长的棉线又变成了一个个两头尖尖、中间粗大的线穗子,像极了一只只洁白的鸽子在她的身边快乐的翻飞。接下来,她再将这些线穗子缠到一个个“线拐子”上,等待染色。

难得进城一趟,年轻的母亲满心牵挂的是我和弟弟。除了买齐需要的颜料,她总能挤出几毛钱,不是带回几个水煎包,就是给我买根扎头绳儿,却从来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 

深夜,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揉着满是血泡的双脚,望着买回来的各色颜料时,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脑子里构思着染色方案,恨不得一夜功成。

最辛苦的一道工序是“牵机”。母亲在一块打扫干净的空地上,并排放上十几只摞子,每个摞子抽出一根线头,透过上面经杆上的圆铁圈形成一束线。她牵着这束线,在两丈多远、分别锲有四五根小木橛的场地上来回走动,把线依次挂在木橛上。

每当那时,我和弟弟就坐在场地两头帮着母亲挂橛。各种花色图案的形成酷似电脑程序,都储存在母亲的脑海里,什么色的线摆在什么位置,打几个扣,绕几个花……

千丝万缕、五彩斑斓的棉线,经过母亲灵巧的双手梳理过滤,渐渐呈现出老粗布的抽象图案,通过重复、平行、连续、间隔、对比、对称等变化,形成独有的节奏和韵律。一场“牵机”,母亲差不多要走几十里路,有时候脚踝都走肿了,她仍然咬牙坚持着,让人看了直心疼。

该给“牵好”的棉线上浆了,这叫“刷机’’,这可是一个细心活儿。 阳光下,婶子大娘们帮着扯开一个个彩色的线团儿细心铺好,母亲亲自用刷子醮着特制的水浆给棉线上浆,别人在一旁打下手。母亲说,如果上浆上不好,以后织布的时候就会不顺畅呢。

明媚的阳光,七彩的线团环绕中,忙碌着的她们以独有的方式享受着劳动的喜悦,细心劳作中表情虔诚而又神秘,圣洁而又幸福。这幅美丽的乡村画图,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白天要下地干活,母亲只有在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后,才有时间坐到织布机前。织布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只见母亲右手高高扬起,轻盈地拉动牵绳,启动梭子来回穿越,把纬线扎进经线里。左手握住机杼的把柄,梭子穿到左边,母亲的手一拉,然后再推出,梭子又穿到右边,她的手再拉回来,纬线就扎紧实了。

微弱跳动的煤油灯光下,母亲脚踩踏板,在“哐当、哐当”富有节奏的机杼声伴奏下,小小的梭子宛如一条灵动的鱼儿,在母亲双手间快速地游来游去……神情专注的母亲,全然忘记一天的疲惫,像一个人在舞蹈,灵巧动感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美极了。

几十年过去了,事过境迁,织布机早已束之高阁,而母亲至今还一直保存着一把小木梭。因为在母亲11岁那年,一个雨加雪的冬夜,洪水如猛兽一样渐渐地吞噬了整个村子。当时已学会织布的母亲,怀里就是揣着这把织布梭,才跟着姥姥化险为夷。

 春去秋来,母亲把青春织进了岁月,把丝丝缕缕的情爱织进了老粗布

明媚的春天,母亲把织好的布匹晾满了整整一个院子,像五彩缤纷的旗子在微风中飘扬,散发着棉花特有的清香。母亲快乐地穿行期间,满心爱恋地摸摸这匹,亲亲那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就像自己的一群孩子,考试都得了100分那样幸福开心。 

老粗布跟我结下了不解之缘,记录着我成长的足迹。小时候,穿的是老粗布做的单衣、夹袄,盖得是老粗布做的被里、被面。我和弟弟成家的被褥床单,以及我孩子的小被子、小褥子子、小褥子、小尿布,也都是老粗布做的。 

物转星移。如今,商场里各色花布琳琅满目,可我最爱的还是母亲的老粗布。透气吸湿、冬暖夏凉的老粗布,贴在身上特别的舒服,就像母亲那双粗糙而又温暖的双手,母亲的爱能够抵挡住生活中所有的风寒。

 “以后不能亲手织布了,柜子里的那些老粗布节约着用,也算是娘留给你们的一点念想!”已年逾古稀的母亲,眼睛花了,腰也驼了。她留给我们的,何止是这些老粗布,更多的是她那勤劳善良淳朴的品质和宽容大度的为人。 

我与邻居的“心结”,就是母亲用老粗布化解的。那时,我和对门大姐有小小的矛盾,谁也不肯低头认错。不料一天晚上,大姐突然敲门,笑盈盈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说请我尝尝。看我一脸的惊疑,大姐说:“谢谢大娘的粗布床单,一家人都很喜欢!”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问母亲:“您怎么舍得呀,那可是您最珍惜的东西。”“只有把最爱的东西舍得馈赠别人,才会得到真情。”母亲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真谛。 

这些年来,我每晚睡在老粗布床单上,就像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睡梦中,耳边似乎又响起纺车嗡嗡的歌谣,听到织布机的声音有节奏地一声声传来…… 

我知道,母亲离我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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