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的世界

王姐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老家是菏泽农村的。四十出头的年龄已是满头的白发，皮肤黝黑，一脸的沧桑。

她来我们单位应聘，主动要求常年上夜班。夜班工作时间长，睡觉没有规律，一般人都不愿干。她竟然主动要求上夜班，让我费解。后来得知，原来她有一个自闭症的儿子，需要人照顾。晚上老公在家，白天则王姐来照顾，片刻也离不开人。

成为同事后慢慢熟悉了，听王姐讲述了她不幸的遭遇。一出生就没了娘，九岁父亲因公去世，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没娘的孩子像棵草，可怜啊，爷爷奶奶格外地疼爱。尤其是奶奶，好吃的好穿的都会给她。自小在祖辈的呵护下长大，没受过委屈。

出嫁时棉裤棉袄是奶奶一针一线缝制，时光荏苒，结婚二十多年了，她还保存着。虽然不穿了，但为了留个念想，不舍得丢弃。奶奶去世之时她几度哭晕，生了大半年的病，在她心里，奶奶就是最疼她的娘。

接触多了，观察到王姐性格缺陷，她有洁癖和强迫症，性格执拗。上班总是准点进门，几乎分秒不差。单位离她家有三四公里，她每天骑自行车来，路上难免等红灯、堵车等情况，怎么会计算得如此准确无误？有一次终于发现，其实她早就到了，在不远处等着，掐好时间进门。一旦有特殊情况迟到几分钟，明天她一定会早到几分钟，以弥补昨天的迟到。王姐主要工作是保洁，她会把她负责的区域打扫得干干净净，范围之外的地方丝毫不插手。走廊的垃圾桶她负责，每天把垃圾袋换一遍，认真地把垃圾桶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但是垃圾桶外面的垃圾即使就在旁边她也不会顺手捡拾起来。有一次，在电梯门口有一片废纸，很显眼。她迈过去也不打扫，她说那不属于她负责。她心里有一杆秤，不吃亏也不赚便宜，上纲上线到了极致。

在家洗衣服一定要用清水冲十遍，要不就觉得不干净。我问她，那你洗衣服还得数着遍数吗。她说是的，都用心记着不能少于十遍。只要有太阳必须晒被子，这点我能理解，因为她一家人租住的地下室阴暗潮湿。被子就要经常晒。有时候我们买点水果零食拿到班上吃，给她她从来不吃，她说有农药和防腐剂。感觉王姐就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对外人有着很警惕的防御。但是通过听他讲过儿子的经历后也就理解了她的行为。

患自闭症的儿子是二胎，生孩子时已经四十岁了。当时也纠结要还是不要，最终决定留下。从此踏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老公身体不好，干不了累活，轻松点的工作吧工资又低。整个孕期都在外面打工，吃饭也没啥营养，加上身体劳累，种种原因造成孩子的发育不良。

孩子一周岁的时候就发现和正常孩子不一样，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自闭症。当时感觉天塌了，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随后带着儿子到处求医，把所有积蓄全部花光了。如今八年过去，儿子的情况依然不很乐观。

 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入学的问题上她和老公产生了分歧。老公想让孩子去上特校，就是智障学校，觉得那样孩子不会感觉自卑。王姐想让孩子上正常的学校，她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每天生活在一群智障孩子中间，那样不利于孩子康复。她想让孩子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正常的教育，这样经过耳濡目染，孩子的病情会慢慢好转。看她如此坚决，老公也妥协了。

但是没有学校愿意收留一个自闭症的孩子。她就到附近的一个小学校里去求校长收留她的孩子，去了好几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校长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答应留下。但是必须要有人陪读，也就是她必须陪着孩子一块上学，保证她的孩子不会影响到其他的孩子。为了孩子能接受正常的教育，王姐答应了。每天陪着孩子来学校，孩子在教室里上课，王姐就站在走廊里等着。

孩子多动症，上课时经常打扰旁边的同学，不是揪一下女同学的辫子就是打一下同学的胳膊，要不就把作业本撕碎扔到地上，反正就是精力不集中。看到孩子情绪激动的时候，就赶紧过来安抚。下课后还要拉着手去上厕所，要不就会尿裤子。如此折腾，成绩自然不会好，每次考试都会拖班级的后腿，所以她遭受着老师和家长们的白眼。她和孩子都成了学校的另类。甚至有的家长专门找她谈话让她的孩子转学，她忍受着，坚持着。风里雨里，她牵着孩子的小手从家到学校又从学校到家，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孩子的作业成了王姐的负担，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一遍又一遍地讲，但是孩子依然很难听进去。小学的语文和数学对于初中毕业的她来说还能辅导一下，但是英语她觉得有些吃力。因为上学的时候学的英语很多发音不一样了，也忘得差不多了。为了提高学习成绩，她自己在教室外跟着老师学习。空闲时候就用手机学习。晚上来上班的时候，经常听见她叽里呱啦地读英语。我特别佩服她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拿着孩子的课本，就像小学生一样地趴在桌上学习，她说要提前预习好了才能教她孩子。

为了孩子的尽早康复，她上午陪孩子上学，下午还要去做康复训练。做康复训练要坐公交车，因为时间很紧张，孩子的作业她就带到公交车上做，她说没办法啊，真的没时间完成作业。人家孩子半小时就能完成的作业，她孩子两小时也做不完。她又不甘落后，所以只能利用坐公交车的时间给孩子辅导作业。孩子不配合，她有时候失去耐心大声吼他，甚至控制不住打他一下，孩子就哇哇地哭。坐车的几个老太太以为她在虐待孩子，就批评她不能这样。还有人说她是在显摆自己在逞能。她心里也感觉特别委屈，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王姐带着孩子来过一次单位。外表看和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得斯斯文文，穿得干干净净。就是不说话。不管你怎么和他打招呼，他低着头玩自己的，根本不理你。玩着玩着突然就把手里的玩具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用脚使劲踩，用力踹，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然后又用力去推转门，好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折腾了许久，大概是累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我吃惊地看着他的行为，想他幼小的心灵里是怎样一个孤独的世界，可怜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个封闭的自我呢。

经济条件拮据，但是王姐对孩子一点也不亏待。尽可能给孩子增加营养，买牛羊肉和大虾一点也不心疼，可她自己从不舍得吃。给孩子买水果蔬菜和肉都是去超市，从不在外面的小摊儿上买。她怕有农药残留，肉也不新鲜。但我觉得农民们自家种的水果和蔬菜，不比超市里的新鲜嘛。但是她就是执拗地相信超市里的食品，宁愿多花钱去超市。

每年暑假，她会带着孩子去旅游，走进一个城市，让孩子接触外面的世界。去青岛赶海，爬过泰山，还打算明年去上海。这对于王姐来说真的不容易。在孩子的成长道路上，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一路的心酸和不易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是不幸的人生经历导致了她异与常人的性格，或许是这种性格决定了命运，她很坚强，很努力，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为了孩子，不惜一切代价。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动力，她是孩子唯一的依靠。我也是一个母亲，能深切体会王姐那种对孩子的无怨无悔的付出，更佩服她那种在无奈无助中自强不息的韧劲。

共事两年，相安无事。王姐辞职了，在大儿子帮衬下买了套小房子，老公也学了押运员，工资相对高点了，她可以全身心在家照顾孩子。一家人终于搬离住了十年的地下室。离职后很少联系，晨光熹微，天色微明，希望她日子越来越好，孩子能早日康复，往后余生，充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