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山

我是一片山

大道浮云

一进山，大雾弥漫，几不见物。

林翁静守此山，展眼26年。今日一见，即惊又喜。话不多说，但欢喜在心，春风满面。我欲开南边小门，雾生铁锈，有点顿挫，他便过来帮忙。门开之后，不仅大雾，而且又掉起了雨点。我不管不顾，下了坡，顺着小路进了林子。

雾雨山林之中，同行初涉就止步不前，在一边说话。

我便一个人独享自然，只与雾雨山林无语相伴。

林的入口是几株经年的黑桦，树下有大石，万年风刀霜剑的打磨，已然没有棱角。今天，不但圆润，而且湿滑。黑桦往里走，是高大的蒙古栎、挺拔的油松、玲珑的五角枫、迷人的白蜡树、独处的野山楂，还有榛子、冬青和不知名的野花草点缀其中。花季早过，但那冬青竟也还有花开。花不大，但一簇一簇的皎洁，在大树底下不断绽放，无声默守生命，不忘宣示生机。

天有雾，又掉着雨点。林间弥漫着一道道湿潮的白烟，漫射着柔和的白光。身置其中，顿觉和这自然浑成一体。有物无我，物我相一。茂林之中，只可见近处的绿叶百花，从下到上，有渺小、有高大、有卑微、有挺拔，一切分明，高高低低，蓬勃无限。在酥酥的雨中远望，则不管什么，都像穿上了白纱，又像洒满了满月的夜光。

此时此刻，听雨点下落的声音，静动交替，有无相间；看云雾像天女的仙袂一样，浓一抹淡一抹，从脸上撩过。驻足于此，我亦似有若无，灵魂早已飘荡山林。是一棵树？是一株草？是一朵花？是一声鸟叫？是一点虫鸣？——是与不是，我不自知。只感觉大地在呼吸，我不是我，现在的我已与过去的我疏离了万八千里。

天地草木与我，花鸟虫鸣与我，雨雾云翳与我，天成一体。山林静默，我亦满心宁静，像入定的法师。不是喜悦，没有悲愁；又似一团骨血孕育的婴儿初降人间，满眼新奇，却没有语言，没有词汇，没有概念，没有表达，只有眼前……

一树山楂花开满枝头，挡住我前行的路。那花叶挂着水珠，那水珠装着世界，由将见的小，渐渐地变到米粒大，豆粒大，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然而，倏的一下，滑落地上不见了。

我的灵魂自让我前进。左前方，蒙古栎硕大的叶子湿漉漉的泛着亮光，像一层包浆。黑桦叶小而圆，若挂一树绿钱。一片枫林 枝叶茂密，大片的绿，小片的黄，点点的红，界限并不分明，一枝一杈，卓尔不群……

再远行，松针满地，湿湿的，如浅浅的泥淖。高处，有几块大的树隙，蒙蒙亮，俨然雾化的乳，又像上天的门……

雨不停的下，却不湿身，早有头顶的树盖在承天接露。灵魂已飞，身如禅定，坐在石上，一时不知此为何时？此为何地？小径幽深，不知几许，蜿蜒远处，云山雾罩，直到目所不及。天上人间，自此而入？

不知过了多久，仍无意离去。直到远处突如其来的两声辽远的“嘎——嘎——”声起，接着是“扑棱棱”的声音，有大鸟起飞。让我惊坐而起，灵魂归窍，重返人间，环视许久，大鸟不见……

2021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