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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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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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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做着那个梦的时候。钻天柳凄厉的哨声传来,接着鞭炮响作一团,分不清节奏,经典的噪音。只有那天上闪一下白光,“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砰、砰、砰……”像巨钟打点一样反复着,才分出节奏。

“啥日子?”袁鹰问她。

她也被惊醒,看了下手机说:“六月十六,又是周六,有人结婚!”

袁鹰说:“六月六不是节气,这六月十六就是节气了!”

她说:“人生大事,就是节气!”

袁鹰说:“你知道鲁迅咋说的吗?”

她问:“啥咋说?”

袁鹰说:“鲁迅说,结婚是什么什么的广告……”

她说:“去你的,没正形!谁不知你祖上是湖州的?!”

之后,沉沉睡去。刚要入梦,又是一声凄厉的哨声钻天……结婚本是大喜,为什么如此凄厉呢!如此,直到天亮,不下三四次。

醒眼一看手机,台风“烟花”来了,外面开始下雨,越下越大。雨过之后,天还阴着。滨河步道边的高音喇叭开始吵嚷,生怕人掉水里去。连走路的人稍近一点都大喊大叫“远点!离开!小心落水!”此地原本干旱,人们见了雨水天然亲切。然而,整整一个下午,千家万户都弥漫在这高音喇叭的安全警示中。

袁鹰两个眼皮又干又痒,一时心焦麻乱——

终于肃静了。却又传来几声狗叫,接着男女两人在吵嚷,似乎是一家的公狗欺负了另一家的母狗。

袁鹰越发开始烦躁,坐不是站不是,满屋徘徊。窗前,飞过几只黑色的大鸟。他过去看,鸟已不见了。只有男女狗主人在交涉。女的说“说什么话呢?”,男的说“搞什么事呢?”……

袁鹰想“人嫌狗不爱”的“嫌”字是不是要改成“闲”了呢?

电话响了。

是季又的电话。

“在家?”

“在家”。

“借你一样东西使使!”

“啥?”

那边低低地说:“胃!”

袁鹰一时明白过来说:“不借!”

季又说:“庆跃回来了……”。

刚进电梯,碰见肖雄。没等袁鹰开口,他已经笑盈盈了。说:“我挺自在,任职文件下了,说送没送,家里蹲呢!恒是咋也得送了才能上班呀!”他升职了,袁鹰竟忘了恭喜。

到了“四纪天”大酒店,人就齐了。尽管老中青三结合,都还是十几年前的老班底。入席,大家都推说不喝酒,可是,姜斯图一撺掇,任总就说:“我要下了,这小姜的老板病做下病根我看是改不了了。怎好擦他的脸?拿几瓶摆上,充充样子!”姜斯图早年是任总的司机——这样就喝上了。

袁鹰一向酒桌不怎么说话,他用酒补短。不久庆跃上厕所。他就跟了出来。

袁鹰说:“那事儿我没找。”

庆跃说:“你说的那地方,我想了一下,也没啥意思。不如——下次我和他说说……”

袁鹰说:“我这岁数,也没什么了……”

庆跃说:“等这波过去,我说说。”

就都去解了手。袁鹰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涌起了那么一点小期待。

侯羿这个人,啥场合都拒酒不喝。今天的理由是:“我早晨五点半就去输液了,刚输完,咽炎。”

姜斯图就说:“听说有起早出门的,没听说有起早输液的!”

任总说:“不是急病,急病半夜也得输。说正事儿——没几天,我们这些老人就四打蓬散了!今天喝点!”袁鹰听了,觉得这话有点不顺耳。

酒酙到季又这里,季又说:“我不能喝,一会有事!”

任总说:“喝点!东不喝,客(qiě)更狠!”

不知谁问:“成勇,伟燕都大发了?”

庆跃说:“是。”

谁说:“成勇,成二斤哪!”

庆跃说:“他以水哄人,其实半斤也喝不了!”

酒下肚,人们就说笑。说起上次发奖金的事。公司高层开会,方案上季又没得上一等。轮到任总发言,慢条斯理地说:“季又这个分厂,我分管。今年评过一个优秀,安全生产也得过奖。这奖金方案我倒没意见。毕竟是综合处做了大量工作搞出来的。但是我想知道,季又的厂差距在哪里了?今后我分管也好有个方向啊!”这话一说,马上七嘴八舌,总裁最后手一挥,对综合处长说:“推倒重来!”季又才得了一等奖金。

姜斯图说:“任总大哥一是好人二是能人!”

季又说:“再帮我修条路就是善人了!”

任总听了大喜。说:“过去的事了,不能挂在嘴上!这善人难当了——我找了计划处了,没有修路的计划指标了!”

季又说:“那不行,哪能呢?不成也得成!”

任总说:“臭小子!有你这样和领导说话的吗?”

话锋一转,任总又说:“我马上货到码头人到站——喝酒!”袁鹰想老任今天这是咋了?怎么尽说暮气昭昭的话呢!

“向后看是为了向前看。”任总夹了一口菜,接着说着:“现在,我没想过去帮过谁,倒是一直想我对不起谁呢!就是子海,他媳妇在总局,我媳妇也在总局,他得管我叫姨父呢!可是,这小子,这次调整,就是在底下的厂不回来。这是和谁置气呢?”有点激动。

姜斯图说:“叫姑父!”

“对,呃……叫姑父对。里表近外表远!”

侯羿似乎不屑。姜斯图又要说话,侯羿就立即端起奶茶碗同他碰了一下,“喝!堵你嘴!”一仰脖喝了一口奶茶。侯羿的脖子正中确实揪了一道紫痕。

姜斯图还要说。

任总说:“你坐下!看谁不够六十岁!”

季又打岔。问:“老范到底咋回事?”无人应答。

过了半天,任总才目光低垂说:“躲过一巴掌,躲过两巴掌,躲不过三巴掌!”

袁鹰听了说:“打苍蝇。一拍子打不着,两拍子打不着,三拍子没个跑!”说完自觉失了言,便闷声不语。

姜斯图就说起了那年拉练,人们编的顺口溜:“荣驷三产不让看,文田养鱼看水岸,老范半道叛了变,春城麻黄厂打手电,大厂吃饭打了量,小厂差点不管饭……”

季又解释:“拉练三四十台车,老范走差了道,后面二十多台车都跟着他跑了,这就是叛了变!”

任总掠过一丝苦笑。说:“这么多年的事儿,还记着?”

袁鹰边听边看桌子上的白瓷牙签桶。上面是一圈蓝底金色云勾纹,下面,是蓝底两两相对稍大点的白色云纹,十分耐看。

姜斯图生龙活虎,一副大老板气象。袁鹰内心惊叹不已。谁知道谁家念的什么经呢!不过都是个生活态度罢了。

曾经,姜斯图小女儿和他媳妇的对话,坊间多次谈笑。

“妈,咱家有多少钱啊?”

“三辈子花不完!”

“那咱家有多少债呢?”

“三辈子还不完!”

他现在的生活,是两条平行线。孩子们一条线,他一条线。这是他的高明。

他表面风生水起,实则坐吃山空。一边大手大脚,一边债务缠身。旧债未还,新债又起。工资不发,并不为意,经常买豪车,逛国际。

人们总结他是“三最”之人——最没谱的人,最没准的人,最无忌的人!交好的背后都说,回忆过往,他是大智若愚,深得黄老之学精髓!

也有人质问他骗人,他却大大咧咧地说:“欢迎自投罗网!”他靠底层的工人支起他的富足,靠亲朋好友支起他的奢侈。哪个不是自投罗网的?

他的孩子倒是算得优秀,他见人面就说,巴根那又和领导吃饭去了!一家一家的!——巴根那是他的儿子。这像是炫耀?又似有无限期待。

袁鹰想:也许他既期待如此又并不想如此,可是,日子却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豪富的架子还是要一天一天支撑下去……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有人在找袁鹰喝酒。袁鹰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要误事!”

“就你有事?”一看,是翔舞。话没说完稀里哗啦就倒上了。一向不说话的翔舞说了话:“庆跃回来。富贵还乡,对,怎么说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高兴事,都陪庆跃喝点!”

任总说:“你的酒上来了,唱一首《兰花花》还是《走西口》?”

翔舞却旁若无人,接着说:“这是我今年第三次喝酒。第一次,除夕,和媳妇脚蹬脚喝了一瓶;第二次和任总大喝了一次;第三次我爸五月节要喝,我没和他喝,不算;今天才是第三次,喝了这次,我他妈再也不喝了!”一饮而尽。

有人说:“是条汉子,是条汉子!你喝酒不是条汉子,你若忌酒才是一条汉子!”

他不理,继续说:“宁叫胃子出洞洞,不叫感情出缝缝,喝!”

不知谁说:“他这是家雀掉水缸,毛湿嘴巴硬呢!”

任总说:“归位坐下!别胸前身后地忙活!小姜的老板病传给你了?!”彼时他正站在庆跃身后逼酒。

“不行!这场合我得喝点,不喝怕你整我!”翔舞歪着头,斜着眼对任总说。

“我整过你吗?”任总问。

“怕以后整!”翔舞做了个鬼脸说。

任总杯子一撂,说:“这个,难告诉!”

翔舞马上瞪着眼说:“垃圾岛!”

大家哄堂大笑。

任总说:“哎——这是干革命的地方,不是骂大街的地方唉!”

季又马上打圆场说:“说正事儿!说正事儿!现在正事儿是啥?”

原来这“垃圾岛”是翔舞酒后的杰作。本是一句粗话。经他的嘴一说,省去了一个“巴”字,文明了许多。再用字代音,就成了“垃圾岛”,竟成了口头禅。什么事一难办,就说“垃圾岛!”什么事不如意,就说“垃圾岛!”

姜斯图就揭他老底:“这次你没上位,和谁喊冤呢?不上化肥你想打粮食?!”

翔舞却说:“天咋这热!”

姜斯图接着说:“领导也难。鸡里赶蛋的,跟脚的太多!再说你多大岁数!”

翔舞却又接茬说:“垃圾岛!不管多大岁数,也要有一点梦想!”

袁鹰说:“还是自知自智。让干就不说不干,别和两口子耍八叉似的酸油加醋;不让干就不干,说什么三七嘎达话!”人们一时无语……

姜斯图拿着酒瓶子在晃荡,任总问:“还多少?”

答:“没多少,一瓶底儿!”说着就过来给任总酙了一杯,接着给庆悦酙,却只流了一小股,断流了。

任总说:“不公平!我喝,你们瞅着?演个节目大家看?”

姜斯图便端起任总的满杯边给大家匀开边说:“这是任总的福根儿,大哥的福根儿!大家分享——!”分享后面拉了个长音……

怎么散的,袁鹰有点记不清。走在家楼下的大桥上,看见楼上的点点灯光倒映在水中,不甚分明,微风吹着,光影摇曳,拉着长长的尾巴。袁鹰站下,仔细看了半天,顿感心神平静,凉爽的夏夜,久违的安然。随口诌出:人生不过一场旅行,就是这样的美好!就是这样的朦胧!——然后笑了:我祖上真是湖州人?

前面一家三口,在闲逛。也许是回娘家归来。半明半暗中,所见都是短裙短衣。小男孩蹦蹦跳跳,一会大人前面,一会大人后面,不离左右。

“你爸好还是你妈好?你说!”

袁鹰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女的正这样问孩子,沁鼻一股薄荷香水味。

只听孩子说:“我冷!”

河风一吹,还真有点冷,袁鹰顷刻醒了许多。

想起了酒酣耳热之际,谁说起了副总裁:“这次不是升了吗?”

庆跃说:“他是又能干事!人又过硬——他的办公桌上摆着制怒二字,他的手机屏幕显示着律己二字。”

当时任总有了酒意,有点不抬眼皮。季又请他收杯。他举杯,环顾一周,说了一句:“感谢季又组织大家相聚,感谢庆悦创造机会!祝大家好……”没说完,酒就干了下去。

翔舞大醉,说:“祝任总,还有,大家,好自为之!”

姜斯图白了翔舞一眼,说:“任总说了,祝我财源广进,祝你们前程给力!”……

回到家里,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袁鹰看了一下屏幕,是《觉醒年代》。这些天他们在家一直一起看的,今天他耽误了两集。她扫了他一眼,说:“老袁,你又喝了?”袁鹰笑说:“请叫我小袁!”便挨着她坐下看电视。

第二天,难受了一天,想:应该出台法律,禁止拼酒的陋习。傍晚,季又打来了电话。袁鹰问:“又借胃?”

  季又说:“借你耳朵用用,不借胃——老任出事了!”

            2021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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