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退休了没事干才想起,题目不准,有自辱自省之意——
卢双平在单位用他自己的话说“大小是个官”,但又没什么实权。办公室无事,就好喜上了琢磨人,琢磨事。他观察发现:熟人们偶一见面的问候语在不断变化。早年物质贫乏,只要不是离饭口太远,见面第一句总是问“吃了吗?”。后来改革开放,大家见面第一句变成了“在忙啥?”。最近大楼里的熟人一见面,第一句话却问“肚子小点了吗?”,好像有什么默契。这天,卢双平仰在转椅上双眼一眯,可不是,大楼里的人好像一夜之间都大腹便便了,进进出出大楼的活脱脱一只只企鹅,只可惜没有冰山寒水啊!
卢双平还观察到一个现象。大楼里的熟人经常调侃:“看你那肚子,要升了吧?”也有的说:“看你那肚子,纪委找你了吧?”最经典的是一次辛同鹤说的话:“靠,不是上去了,就是进去了!”
不知不觉的,随着见面问候语的变迁,人们开始注意运动了。于是每天早上市民广场又多了一只只“企鹅”蹒蹒跚跚地走步。卢双平、辛同鹤都在其中。但卢双平却不同,他只是坐在一边的台阶上悠闲的看,或者在一小块地方逡巡,是一只审视别的“企鹅”的“企鹅”。一天,卢双平发现,广场上的“企鹅”们有几个一边蹒跚地走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拍着肚皮,“啪……啪……啪……”节奏很明显,似乎很是惬意。卢双平马上叫过辛同鹤说:“这拍肚皮想必有很多好处,同鹤,你是文人,总结一下,就叫拍肚皮功,马上推广,半年之后,广场上满是拍肚皮的人,蔚为大观啊!”
卢双平的拍肚皮功还未推广,广场上的“企鹅”却陆续的少了很多。其中,卢双平和辛同鹤是坚持得最好的。卢双平颇有感慨,感慨无志之人常立志,有志之人立长志,可惜这年头有志之人太难得、太难得了。感慨之间发现,剩下的几只“企鹅”虽然还在蹒跚地走。但是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地往一块聚,竟也从“我们几个还算是立长志的”找到了自豪感。在广场的柳树下,慢慢地就东东西西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起来了。不知不觉的,天天如是,俨然每天的例会。有两个多发牢骚和不满,那情绪像最容易传染,迅速像流感一样传播开来。越是添枝加叶,越是慷慨激昂。似乎越说的玄乎,越有存在感……
卢双平此时往往不言,只是旁观。他想,一方面,这些人很多都“大小是个官”,所言虽不全是捕风捉影,但也得二八打折。二八打折的话,说得吗?但却说得慷慨激昂。另一方面,为什么他们在正式场合,却又变了一个人?
卢双平百思不得其解。实在解不开的时候,他就想,人是由动物进化来的,人本身虽然是高级动物,但终归还是动物,总脱不掉动物的原始本性吧?!可是动物是这样吗?一笑了之。
有一天,依旧晨例会,卢双平听到一个惊天宏论:他妈的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一个玩!不是讲游戏规则吗?游戏就是玩,可见规则的制定本来就是为玩的。接下来某某某某一通注解。
还有一天,又有人语惊四座:人的一辈子就是老天爷撒了一把骰子,点子大小,位置好坏全凭运气。别他妈的听谁有能耐谁没能耐。虽曰人事,岂非天意?卢双平听了想,咋不说后半句呢——虽曰天意,岂非人事?
最狠的是一个人讲的:我们的工资是固定的,假如每月1000块,我们干一件工作,就证明我们这一件工作值1000块,干两件,每件就值500,三件就是330,总之干得越多越贬值,干得越少越增值……
就这样,“企鹅”们的晨例会随着日子的流逝继续着……
忽然有一天,晨例会爆出两大话题,一个话题是说我们要补发工资了——把以前发的“档案工资”都补齐。起初还有人不信,说就这财政状况——?然而历经三天,经权威人士证实,情况属实,每个人都是一大笔。“企鹅”们都很高兴。可是转而一想,钱是从哪里来的呢?终于有人知道,说:“这两年,县里招商引资,大办工业,办大工业,就是我们当初议论纷纷的——就这破地方,招商引资谁来啊,办工业靠啥呀?!这件事,现在初见成效。到乡镇看看,到园区看看,平白无故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企业来,据说纳税多得上亿呢!”
第二个话题是辛同鹤的表弟,就是原来办公室的大胖子,考研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中了!——天哪!“企鹅”们眼睛天大,原来我们天天说长道短的正是我们所赖以为生的,默默无闻的人也会石破天惊的!
“同鹤请客!同鹤请客!”大家一致说。辛同鹤连说:“好好,晚上都参加一个不能少,谁不参加谁……”,话未说完,后背早已遭到卢双平重重一掌。晚上,不能少了辛同鹤的表弟,“企鹅”们惊了,谁说辛同鹤的表弟是大胖子?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炯炯有神气宇轩昂——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不久,县里召开经济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企鹅”们都在参会之列。会议如仪进行,只听后面有人议论,这年头,让三种人挣了大钱。第一种人就不说了。这第二种人就是知识层次高的,他们靠他妈的脑袋赚钱,这些人多在大城市。第三种人是知识层次最低的,小学以内,只会写自己名字的,这部分人靠他妈的胆子赚钱,都在县以下的地方。辛同鹤听了忍不住正要同身边的卢双平议论,只听主持人宣布上台领奖。台上站了满满一排,多是原来熟悉的面孔,也有的是原来的“企鹅”,可是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披红戴花,不见了“企鹅”的身材……
辛同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呆呆地看着,直到卢双平拍了他一板,说散会了,他才缓过神来。
这次会后,卢双平又发现:市民广场上的“企鹅”不见了,辛同鹤也不见了,自然也不见了晨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