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

我要说的这个“墨客”，大字不识两口袋，并非文墨有造之人。但人们都这样叫他，是昵称，或者说绰号也可以。他的职务是局机关食堂的厨师。有一天，局机关的两个干部要到南京出差，起早到食堂吃早饭。吃饭的时候，就谈论起上次到南京的见闻，墨客听见了，就说：“南京何足挂齿，南票我都去过”！此话一出，顿成人们的笑料。一方面因为南票只是葫芦岛的一个县级市，他却认为大过南京；另一方面因为用了个“何足挂齿”，不知是谁灵机一动，从此他便成了“墨客”，如此没用几天，全局上下就都传开了。

墨客没念几天书，四十多岁了，仍独身一人。但他做饭做菜很用心，兢兢业业十几年，局长换了好几任，可他雷打不动。这多半是因为他做的饭菜很合人们的口味，而且干净勤快，这在系统上下都是是出了名的。

墨客不喝酒，但喜欢抽烟，而且喜欢抽好香烟。局机关干部去食堂吃饭，除局长外，他都要烟。“有烟没？给一盒！”你要说没有，他便不言语，但你个人喜欢吃的辣椒末、小咸菜就不多了。你若给了烟，情况就好多了，一旦不巧没有你要的了，他就会马上给你现做。时间一长，人们有了经验，往往到食堂前，找个空烟盒，至少中档以上的，随便装上几支什么烟，单等墨客一开口，就掏给他，他就高兴的不得了。

有一天，局办主任去食堂。墨客一开口，主任就说：“你这是以权谋私呀，反腐败呢，别说抓你个典型!"本是一句玩笑，但墨客从此真的不和别人要烟了。

  没过几天，主任又去食堂，这回他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衣，深色裤子，铮亮的皮鞋——下午要参加一个大会，这是会议要求的。现在的会议经常有这样的要求，他怕来不及，就专有一身放在办公室里，有需要，随时取。但是他油泥大，白衬衣领子半天就显脏，可愁坏了他媳妇。跑了半条街，才买到了领子可以换的这种，今天头次穿出来，来食堂有事。墨客端详了半天，说：“主任，我可不是揭发你，你衬衣两个领子也是腐败吧？！”

不久，上边来了两个人“调研”工作——现在检查不叫检查，都叫调研或者督导。由于此二公官不大，权不小，干系重大。恰局长又外出不在家，局办主任认为，这事有如天大，万万不能小视。就多找了几位相关的相熟的环节干部来陪。晚饭落座，满满的十人一桌没坐下，又加了两个凳儿。安顿停当，秘书小丁到灶间告诉上菜，可是墨客毫无反应。小丁又说了一遍，墨客这才慢腾腾地抄起炒勺，炒勺举到半空，又停下了，对小丁说：“中央都反腐败，来了俩人就这些人陪，这菜我不炒了，我也反腐败！”

说着“砰”的一下把炒勺扔了，头也不回，上他住的小屋里去了。小丁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平时在家训练有素，只好自己抄起了炒勺，撑下了这台戏。

事情汇报到主任那里，主任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刷”（shua，四声）字，便不再说话，只等局长回来定夺。

墨客呢，继续给职工做好了饭，就到街上转了几趟，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局长回来了，听完汇报，说：“叫他上我这里来一趟”。

墨客来了，没等局长开口，就说：“我知道是我的不是，但我就是看不惯”。

局长一挥手，说：“别说了，过去的，就不要说了！听说你都收拾东西了？你可以接着干！”局长看着他，递给他一支烟。他不敢接，局长“啪”的一下，就扔了过去。他慌忙双手接住，险些掉下，忙捂在胸前……

局长接着说：“你厨师当的好，我倒是希望你继续干。你要是想换换新，也未尝不可。咱们门卫力量弱，你去也合适。何去何从，由你。”

“局长，我不麻烦你了。我……”

他突然想起干了这么多年，是个“墨客”呢，就自信起来。点燃了那只烟。吞了一口，又吐了出去。不知哪来的力量，从电视上看到的话脱口而出：“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局长听了，大笑。说：“你还真是墨客呢！这样吧，我有个同学在开饭店，我推荐你去吧……”

“我已和红旗大酒店签了合同了。” 他说。

“那好吧，由你。工资开到下月，财会室会找你”。

“这……”墨客想，这多领一个月钱，不也腐败了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