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安旬路向下游行进,明亮的汉江水,会一路上若隐若现地陪伴,忽地房舍围栏挡住,忽地又在树杈空隙瞥见。哗哗水声、徐徐荡来,清澈水气、悠悠拂来,潺潺的,使人从心底把她已当作了一位割舍不去的故人。
过了四桥,视野清远,江面平阔。几年前,就在此处惊羡过对岸临江、磊崖之颠的高塔。爱其静谧,草木葳蕤,更爱其山水入画。终于,在这疫情消克的暮春时节,要起身去拜访他了。
什么也不带,一个人从高楼拥挤的街道走出,春天的风越来越朗润,泥土的气息越来越馥郁。城南连着的山脉,也逐渐进了眼帘,黛青色的山体茸茸地向上昂扬,远远地,就嗅到了它的盎然。再走,黄洋河桥头也是个好的瞭望处。东边地势急落、乡野平整,西边河面隔拦、高楼飘飘,城后的群山错落地弧形拉开,或淡或明,画作一般。顷刻,自己倒像是个局外人,远远地赏读。它们的高矮、胖瘦,以及头尾走势,都瞅得一清二楚。
油菜花,永远是乡村的代表。一方方、厚实地联结成片,尽管多数菜花已谢,菜荚硬邦邦地散着,但稀疏的几朵,却愈加娇艳。桥下的河滩连着田野一直向里,绿色也跟着蔓延,渐渐越过了远处的几座山坡。红的、白的房子掩映在绿野之中,岚烟氤氲,活像一幅素雅丹青。
奠安塔,就矗立在黄洋河与汉江河的交汇处,像是这翠色脉络的头,肃穆地昂着。
虽是四月,一入奠安公园,还是让人驻足惊叹。粉红的樱花林,先给人奏起一首舒缓的迎宾曲,再沿着湿漉漉的小径深入,一片片蝴蝶似的花瓣儿翩翩飞舞,眼前、头顶、肩膀,立刻就覆着了鲜艳的色彩。不觉间,总要吸上几大口,恬静之味瞬间进入全身。樱花是最热情的花种,用“花满蹊、压枝低”来形容也不为过,几十棵就能渲染一方天空,粉红的颜色,一扎一扎地浮在枝上,连绿色的叶子也挤落为了零星。
小径沿着地势高地、左右,光线忽明忽暗,游走间常感叹“柳暗花明又一村”。水杉的叶子,刚刚绽出,一片片像纹路清晰的羽毛,衬得树干、细枝越发铜色,使得沧桑面容稀稀疏疏地显露。说到古朴,石阶边栅的一排野枳,不逊色谁,墨绿的虬枝、硬刺四散开去,写意的几抹绿叶,爪牙般端坐在枝头,小白花嶙峋地仰躺着瓣,一丛黄色的蕊就这么随性地融进了春。树下的蕨类、荆条、野花,一根根、一簇簇自由自在地顶着脑袋、摇曳着身姿,赶趟似的聚来,装扮着。
奠安塔算是公园里的长者,他建于民国时期,至今一百多年历史了,是安康先民虔诚祈河、顽强治河的精神表现。塔基为青条石、塔身为青砖、塔顶为七彩莲座,七层三十米高,呈方形逐层收缩,翘檐斗拱、镂刻雕琢。那四方檐角上逼真的镇河神兽似振翅欲飞,再加上层第间用白、黑、黄、蓝四样上色勾勒,这样的壮观和年代感,使每位来者都赞叹不已。塔内设梯,游人可逐级攀登,每层四方均留圆形或拱形门窗,在第四层的塔壁上还有彩瓷拼镶的“博厚高明,中天一柱,永奠安康,亦孔之固”16个楷书大字,为其增添了几分庄重。
正游着,两位老人也绕着塔身凝视,眼里充满了殷殷记忆。只见一位老者扶在青石上,沉沉讲道:“……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话音还没落下,我震颤了。同样都是老者,算是老友相逢,少年转眼已是白发,而他沧桑依然。待老人走后,我也扶在青石上,一股凉意从手心传递到我的心田,一同流入心间的还有久远的过去,以及安康人改天换地的决心。
塔的东边,种植了许多果树。一坡是李子,绿油油的嫩叶娇小地抽起,盈盈的浅绿配着矮壮的枝干,给人一股蓬勃之势。叶间藏着一颗颗墨绿色的果子,还粘连着枯了的花托,一树一树相连,平整得犹如一片苍翠的海面。树下,小径纵横,在这阡陌的野趣中,一条条被踩出的,明晃晃的泥路最吸引人,像是在提示我们——前方通着一方盛景或稀奇。刚迈上脚,软绵绵的春泥立刻透过鞋底,波浪似的涌起。行走,得猫着腰钻过一截斜枝,有时还得突然停步绕过。从树枝和叶片里释放出来的氧气,厚厚地包裹着我。
另一坡是樱桃,树瘦高些,密而茂的叶冠似一把把吹翻、蓬起的伞面。枝上缀满了果子,红得诱人,随便一眼就有几十颗之多。树下,露着石头砌的坎子,一块块被雨水洗刷得犹如一面面洁净的脸蛋,走在上面的每一步,都让人忍不住去瞅一眼。突然,一只灰白色的鸟,扑棱棱地一声飞起,才把我带出了这一片果园。
高处自是远眺佳地,四方沉下,自己就是一个中心。向北是缓缓的汉江河,她从遥遥的群山走来,经马坡岭绕安康城,划过半圆的弧线,玻璃似的河面一直向东,又钻入群山。向南是塔脚下的村庄,从喇叭似的河口开始,滩上的蔬菜大棚就一行行方阵似的摆开,一直向里拓展。眺望之际,三五星妇人,正在河口清洗衣物;村道上,几农人扛着锄头,挎着竹笼正款款归家。这般景象,像极了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悠哉,奠安春景!与我一起享受这份自然的,还有从城里专门赶来的闲人,更有村里走出来活动的老人。同一时刻,各自收获着不一样的心情,但都沐浴在这一方融融的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