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若是雨过晴好,一天太阳就能把人带到盛夏。这种节奏总让人怀疑,因为脑袋里的春草、柳丝、桐芽,都还依依地绽着。
这个时节在家乡,成熟、或即将成熟的水果,能有五六种之多。譬如莹若珠子、汁水丰厚的樱桃,色泽红润、口感爽中的草莓,和即将成熟的枇杷、李子、五月桃等。在这些土生土长的果子中,我对枇杷存有一些感念。
小时候,每到四五月,父母总会抽出功夫去外婆家帮着农忙。当然,我盼望他们去,更期盼他们回来的日子,因为外婆总会让母亲给我捎点零嘴。有次父亲已给我洗了,把我提起来搁在床边凉脚,然后准备睡去,突然听见有人喊门,当我听出是母亲,内心一下乐出了声,迷糊感全无,屁股一抬跳下床就去迎,父亲却嚷我坐回去。其实,我才不听父亲的命令,因为肚子里馋虫早就开始股扭了。
母亲见我在父亲身后,就笑着、顺溜地从笼子里抓了一把暗黄的果子递给我,并说是枇杷。我对视了足足一秒钟,楞是没见过,掰掉一颗就往嘴里塞,顿时,酸涩、糙渣之感直入味蕾。过一会儿,母亲弄清我愁眉苦脸后,边教我怎么吃边大笑。
刚与妻子结婚那会儿,妻子家的坡地都还没占,每到割麦时节,母亲总催我们去给帮忙。岳母人好,没等我们到,就熬好绿豆稀饭、烙好了油饼。待我们每人拿把镰子,往田里走的时候,岳母又泡一大壶薄荷,再撒进一把白糖,一起备着提走。
四月的太阳,不仅催熟了麦子、油菜,还把土壤表层的水分炙烤得消失殆尽,那些割过的麦茬,晒半天踩上去,就脆得咔擦作响。早上八九点,田里还有点凉风、树荫,交上十点就像个蒸笼。隔壁秧田,层层地氤氲起热浪,滚滚地包围过来,让人闷得闭气。渐渐地,我们在心里默契地约定:一人割一垄,谁先上头谁先歇息。一开始劲头大,低着头直割,多一半时气力不足了起来,一抬眼竟发现地头有棵手腕粗细的枇杷树,浓密的叶子已笼成了偌大的树冠,可就是不见果子。又向前割了一会儿,细细地,才侦查到叶子中藏着一扎扎儿枇杷,锃黄锃黄的。
接下来,边割边盘算怎么个摘法,就这,竟然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还真突降了些动力,一根烟功夫,把他们甩开了一大截。
在农村地都连着,倘隔壁种了瓜果,即使没人照看,也不能随意去摘,无论大人小孩。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犯难之际,便把摘枇杷的想法告诉了妻,妻又传给了岳母,岳母直起腰瞅了瞅,笑盈盈地说:“摘去,那是你二爷家的。”我像是得令了一样,摘来与大家分了。那天一人分了两颗,而那几颗都比鹌鹑蛋大,外皮一揭就掉,甜且汁水多。
有了大儿子后,每到了二三月他总爱咳嗽,母亲说跟我小时候一样,喝药治不完根。就娴熟地折了些枇杷花,又加了些别的,熬水给孩子喝。真比西药还灵,后来孩子一咳嗽,我就嚷嚷母亲去折些枇杷花。
前年的枇杷,是我四舅母进城来卖,给我们带了些说是让母亲尝鲜。那些果子,择得静静班班,颗颗圆润,因为捎得较多,所以我还吃出了挑选的技巧。去年尝枇杷是在路边,那时工作繁忙,每天结束都在夜间。昏黄的路灯和着夜色,把回家的巷子笼罩得一段接连一段,唯一的一棵枇杷树,显眼了起来——她生长在四处都是水泥、砖瓦的环境里,连脚下也看不到一丁点泥土,却依然枝繁叶茂,虽纤瘦些,路面上斑驳了星星的光点,但果子滚圆滚圆、一抓一抓,累累的、朴实地压弯了枝条。看着她,我想到了全天下慈祥的母亲。你瞧,她拼尽了全力,无私地把冬、春所吸收的营养都孕育成了果子。
走过树下,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摘了两颗,那薄的果肉里裹着一颗大的核,酸甜的果味,照旧满满地抚润了我的喉咙、心里。
今年,受疫情影响宅在了家里,暂停了所有的线下工作,而枇杷树仍然按着季节,积攒营养、开花孕果。就在前段时间,终于可以出小区散步了,无意间在幼儿园院墙边,发现了一棵斜出来的半截枇杷树冠,那是从院内夹墙里伸展出来的,树的粗壮看不见,但浓密的叶子和蛋黄大的绿果,直入眼帘。惊喜之余有种眷恋,随即停住脚步痴望了一会儿,我确定了这些枇杷早已见过,在与她这三十多年断断续续的往来里,她依然这么慷慨,没有因为结得久了而生蔫虚之意,也不让我错过,就像特殊的今年,一出小区就与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