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晴的汉江边,是生活间隙赏秋的好去处。早饭过,秋阳便暖融融地撒下金光,大自然里,绿的显碧、蓝的生动,隐隐的水汽淡蒙蒙地氤氲,美的气息是画家给不了的。
蓝是天空的本色,但秋天绘得格外阔。从四面遥远的山头开始接壤,蓝色像幅鼓吹起来的绸面,薄蓝、翠蓝、幽蓝浅浅渐变,白云丝丝滑在天边。鸽群也不闲着,“呼儿”地一阵哨响,就从这边旋向了那边,眨眼间,明铮铮的路面便斑驳下飞奔的灰影。
瘦长的汉江河,像块很能承载的画布。站在水西门外,上游细细碎碎的水面,被照得一汪银光,灵动地跳跃;中游,收拢的水面顺着凹下去的河边哗哗啦啦,清晰地润出暗悠悠的沉脊,像一条乌幽幽的潜龙;下游,裸露的沙洲逐渐底了下去,白花花的鹅卵石才又没进了水里,水面平静地漫开,镜子似的拉长。桥墩下划水的人依旧有,远远的裸着脊背、胸腰,火柴棍似的走动。小雀低低地冲进河面,燕子似的横掠,宛若一个个黑点;而悠闲的白鹭,仿佛是置在卵石间的花骨,偶然地伸一下白翅,也只斜着慵懒身姿扑扇几下。水边的野草,已过了夏日的热情,矮矮地补些写意的绿,或许是经了秋雨的滋润,苔藓倒是夺些生气,一堆堆地贴在石壁上,肥肥地铺开。
河边的柳,也是惹眼的。厚的枝条、厚的底色,突显出飘逸的轮廓,像刚梳完发髻留下的道道迹痕。秋风是柳的伴侣,当它轻轻地拂来时,起先一根接着带动一面,不一会儿,满堤都垂帘似的荡漾开来,配着热烘烘的日光,心头总会不自觉地吟起“绿柳变鸣禽”的诗句。
秋阳是招人爱的,石阶上、河滩边、木椅上随处绰绰人影,静坐、散步,或者趴在护栏上赏秋,都是一种惬意和享受,观看景色的同时也装扮进了小城的秋。
记忆里,也有属于这个季节的玩趣。
幼时,小伙伴们总喜欢在秋夜一伙一浪地捉迷藏。那时的月光清澈极了,亮堂得房影、树影都能印在檐坎上。翻墙、钻草堆、躲沟边,动不动就扯开外衣纽,呼吼着房前房后地疯跑。远远地,一个个伙伴黑影似的游动。倘有滚圆的月,我们会对着它,喊叫刚学来的片尾曲“你也走,我也走,一步一步到汉口……”有时馋眼,会从村东头指着它、跟着它,玩到西头。后来,一些人的耳根,就无端地血丝丝地烂掉了,大人责怪说这是被月亮公公割了耳朵。
蛐蛐,也属于秋的。那些在暗里低唱的家伙,鸡爱它们,无论雄壮或瘦弱的鸡总贪婪地追着啄食。夜间,锅灶底、柴火堆里它们总“吱吱”地睡不着,有时去动一下,不见影只听见干柴草发出簌簌的擦响,像落了阵小雨。割过的黄豆地,是它们的世界,牙齿那么大的蛐蛐在地上扑硕硕得直蹦,只要蹲下去迅猛地捂下蜷着的掌心,抓个三四只是随便的事。用细绳拴住大腿,另一端再套上木棍,它们便像大力士似的拖动,几个放在一起,就上演了一场竞赛。更或牵着它们,小心翼翼地随着遛。
野地里烤红薯,也是我们爱干的一事。出了村子,房后是一大片土梁,南北两面,早收的玉米、黄豆地,只剩下空荡荡的茬子和散落的杂草。相反,晚收的红薯,叶子却盈得泛黑,密密地覆盖着黄土,绿波似的。顺着湿乎乎的土,朝根部一拽一掏,然后在边上刨个坑,捡些干柴点上火,丢进紫红色生薯掩上土块,就到坡上找乐去。摘下些苍耳、鬼针草攥着,然后寻找目标,打击——粘黏。鬼针草长些,箭头似的长相,飞出去时还能联想出箭翎发出的“咻咻”回味。苍耳疙瘩样,小些,实沉沉地飞出去仿佛一颗由皮筋上弹出的刺球。若扔出时,再配上各种招式,如“猴子捞月”“金鸡独立”“一阳指”等,自己简直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最有趣的,莫过于指甲花的种子。这个季节的花株像掉了毛的掸子,孤零零的,只有果壳黄绒绒地挂着,枣核样。待轻手轻脚去摘时,意想不到的玩,可能就在摘的那一刻已发生。只觉“嘭”的一声,它就在手指间迸裂开,指肉一鼓,忽闪一下被一顶,果壳像是瞬间做了一次剧烈的挣扎,接着一粒粒种子黑点般滚一掌心,惊诧间,才反应过来。
刘禹锡说“我言秋日胜春朝”,估计我和他的味道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