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的秋
陕南的秋,来得不紧不慢,来得韵味层层。
从“立秋”这个节气开算,以一场应着时令的雨丝,携着秋影便纷纷扬扬了。她荡涤了余暑、燥热。悬着的夏荷,荼蘼了一池!潜在叶下的蛙,阖上了声音,静的只有那浮萍和涟漪。汉江蒙上了纱,雨点分明地入水,像跳起的银鱼翻落。霎时,又开满白色的小花。
深邃的小巷乃是秋影的侍者。梧桐,遮天蔽日的搀挽,掩映下红砖瓦房、苔痕残垣。雨到了这里是颗,啪啪作响、掷地有声,像是在致辞似的。辗转的梧叶打着卷儿,顺着叶尖的雨滴凌落。那失修的侧墙上,爬山虎调转了脑袋,坠下一大截。矮窄的木门里,古稀老人仰躺在藤条椅上,闲适地望着瓦檐水。
雨网,覆盖了安康盆地。迅速浇灭稻田里扑轰轰的热浪,那耷拉的谷穗来了精神,扭动关节、抽动叶茎。焦灼的黄土,簌簌地喝着雨水,传来汩汩的渗透声;红薯蔓奋力地攀援、大豆矮矮地鼓荚、玉米举着青棒嫩胡子摇晃。园里的黄瓜、西红柿、豇豆、辣椒、茄子这些夏季蔬菜啊,刚听来个影儿,就感叹时光易逝、芳华不再!
在城市里过,天气是秋的最好判断。过了中秋,阴,一连就是几天,也不冷,有个十八九度,只是沉沉地憋闷。远山分不清谷峰、走向,像是用了国画中的晕染技艺。晴呢,也喜欢连着。晨起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雀跃,屋内也总能见到一方暖阳。午后,太阳总把大地照的分明,阳和阴的领地,在檐下、堤边匀称地摊开。虫也是能让人感受秋的,夜晚的江边,纺织娘浅浅地唱着,圆月清辉、皎洁深远。植物呢,譬如桂花、菊花等,但在我看来这是雅士的秋,淡得略微。如“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种轻描淡写,是进不了心的。
在乡野,秋相当有味!
村庄蜿蜒在山脚下,露出白墙灰瓦。田里空荡荡一片,裸出一撮撮密密的谷茬,粘连着浅浅的田水。稻草堆,一垄垄地搭在田埂上,像一个个草房子。牛,悠闲地吃着草,偶尔伸长脖子回哞几声,空旷感悠远地拉长。坡上松软的泥土,刚被农人翻过,显出一片新机,一块块一圈圈地划隔,麦苗绿油油地冒出芽,油菜乐得撒欢,而地边的杂草与狗尾则枯蔫地贴着地,附着!
山里的秋相当得静。阳光总是在中午,才完完全全地散进沟沟壑壑、路路弯弯。没有一丝风,炊烟是直的,连树上最后一片黄叶,也挂在枝条上杵着。潺潺的山泉、及头顶的鸟鸣,便是这静中之动了。山上的色彩,可谓斑斓!枯树是棕褐、墨黑的,银杏是金黄的,枫是火红的,松、竹、柳是深绿的,层层叠叠、滚染铺陈。橘枝弯了腰、栗子乐开了嘴、火棘羞红了脸,山葡萄串串诱人、野枣红中带褐、猕猴桃一个个灰绿、野柿绯红、刺莓紫硕。诱得不光是人的口水,还是人的向往。
再过些日子,秋味就更深了!
她由北向南穿过秦岭,卯足最后一口气,紧贴泥土,亲吻每一棵树干、每一条小溪、每一寸农田。瞬间,大地雾气蔼蔼,一切尽在朦胧之中。乳白的雾,融合空气拉拢晨风,飘飘然地拂过发丝。太阳悬在东边的雾里,红得像盏隐约的灯笼。河面像从天上来,雾气缭绕,看不见桥、石头、及水鸟。云像下了凡裹住了河,浓且厚,总使人想在上面“打水漂”。
早饭罢,太阳悠然地,黄澄澄地倾撒,大地才亮出自己的原貌!江边是人们漫步的好去处。站在城堤上,视野开阔,牛山、文武山、凤凰山等悉数眼底!“秋水共长天一色”不必去千岛赢湖、紫阳画廊、后柳水乡,在这里也是领略来的。黄叶铺地、垂柳摇曳,江水清粼粼地流淌。淤积的沙洲成了白鹭的天堂,它们或单腿着地,或低空展翅。水边草滩,干黄中蹿出一抹绿意,总使人莫名兴奋。眼前的麻雀,最不怕人,它们三三两两落在人旁,啄啄地面、晃晃跳跃。头顶上的鸽群,先是旋过一阵哨声,继而地面上斑驳出一团麻麻的影,等抬头追寻,却只能看到灰白的尾了!
村镇古街,在秋中最浓,不须纸伞点缀,那青幽幽的石板巷子,有斜阳衬着足矣!若要尝一尝秋味,只要跺进铺子,那自酿的包谷、杆杆、拐枣、木瓜等农家酒,就是最好的解思。倘要吃农家饭,那玉米面搅团、包谷珍面条、懒饭、凉拌豌豆尖等,再配上自制的油泼线椒蒜蓉、豆腐乳、豆豉,真是能把秋吃进肚子。
夜,来得早,往往在不经意间。太阳总像个红乒乓,离西山还有一拃高,可寒意已阵阵来袭,冷的干冽、冷的入骨。光秃秃的树笔直地站着,枝丫短短地如僵硬的手指,树杈上的鸟窝静静地、高高地定格,一只黑鸟无声地回巢。刚还热闹的人们,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散了去。往往此时,农人是喜欢在门前架上一盆火,享受深秋的。试想:不开灯,院里一盆火光。一家人偎坐在一起聊着,旁边摆放着茶水、以及收的花生,火上还烤着红薯,狗也蹲在火边。夜,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生长。
在一个地方久了,总能找到点什么。但陕南的秋,是骨子里的秋,有诗意!有韵味!有生活!我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