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除了满眼的天高云淡、满面的袅袅凉风,还有融进味觉里的桂香。当一丝丝、一阵阵馥郁的花气飘拂袭来的时候,空气里就只存他的味了。
晨起,秋雨抽搭,隔窗夹送而来的香味,时断时续。猛地,才晓是一季桂花初放,遂兴奋地出了家门,觅其踪影。 一路上雨珠声声,仰视伞面,覆的珠子像密密地串着些大小不一的玉,直到了静悄悄的河堤,才在绿丛上发现了几处桂影。顿时,香味浓了起来,扑入鼻腔直沁肺腑。
李时珍曾记“花有白者名银桂,黄者名金桂,红者名丹桂,有秋花者,春花者,四季花者,逐月花者。”由是看来,只知秋桂,就显得孤陋寡闻,但一年中,金秋时节桂香最浓烈,宋之问就赞其“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远远的,桂树直着伫立在风雨中,像哥哥一样为脚下矮丛挡着。树冠像悬浮的绿球,面上若隐若现的花,淡淡地晕上几个点,不像张扬的桃、杏,看不出细样。近些,才现出了型,一朵朵小花挤挤挨挨,一束束、一团团密匝匝地簇在细枝下。静静地,仿佛听见了他们盛大的喧腾声,像课间的校园,像初春的广场,又像花间振翅的蜂群。每一枝顶的三四片叶下,均匀匀地黏了一截花环,似宽宽扎起的头绳,明晃晃的;短些的枝子,错落地缩进球内,红色也随之藏其三分,叠在叶中,参差成一点、一线、一块、一方,简直不拘一格!
雨中,叶和花的色彩分外鲜亮,绿得碧眼、红得惹人。晶莹、圆润的雨点挂在小花上将落未落,像一颗璀璨的琥珀,更像一颗红芯的玻璃珠。忽然一声“哗”响,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霎时,高处的、低处的、明处的、暗处的水珠一起滑落,像从顶部撒下的珍珠,滚圆滚圆地降下来。风携来时,树冠就更蓬松了,摇摇的,像小姑娘拨了下刚剪的圆发,下一秒要露出笑脸来,咯咯出声。
许是刚开,残落一片才未见其倪,地上偶尔的四瓣也饱满地展在草尖,厚实得像肉乎乎的耳朵,使人心生怜惜。
谚语说:“八月冷,九月温,十月还有小阳春。”不错的,四目里,翩翩绿意似乎没有减退多少。迎春像矮灌木似的,一堆堆偎起来,却又要高高翘起几支绿油油的条。石榴则婆娑着绿叶,像疏疏的古代女子,红艳艳的灯花隐去了,绿愈发得纯熟。过了春天,似乎没人再提起玉兰,曾经的一树繁花定格在了记忆,现在直着脊梁散着最后一程颜色。
到底是秋天了,此春非彼春,有些就念念罢了。百花殆尽的季节里,潜在叶下的桂花终找到了舞台,他已熬过了冬的落寞、春的诱惑、夏的躁动,或许曾经还遭到攒满花粉的蜜蜂嘲笑。就这眼上,飘摇不期的风雨,竟又无情地截去了看客。面对生活中的苦多甜少和不确定,他没哭,相反在努力地释放着香,这一点我倒要赞美了!
世人对桂花评价,是褒贬不一的。有赞其貌美的,如李清照“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陈与义“月桂花上雨,春归一凭栏。东西南北客,更得几回看”。而逢秋,古人多是寂寥、惆怅,所以为秋桂又平增了几分思绪,如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姜夔的“空山寻桂树,折香思古人。”
《红楼梦》中也有桂影,如贾宝玉的丫鬟袭人,判词曰“似桂如兰”。在第二十三回贾政初闻其名时,便厉声呵斥谁给取的刁钻之名,宝玉忙解释是记起前人诗句“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袭人姓花,便这么起了,又加王夫人遮掩圆场才把取名一事搁罢。取名虽属小事,但贾政纠着有其缘由,初唐卢照邻曾写“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裙”,一语便道出了玄机。当权贵崩塌时,桂花袭人随时易主。
清初李渔则代表着惋惜一派。他说:“万斛黄金碾作灰,西风一阵总吹来。早知三日都狼藉,何不留将次第开。”开时轰轰烈烈,落时冷冷凄凄,细水长流或更是诗人的生活态度。
看花,看的是心境。一树桂花,古往今来千差万别。我们和花比,虽站在自然界的最高层,谁也定义不了谁,但世事的瞬息万变,也是谁也左右不了的。人生这花啊,究竟几人能一开到底呢?没有永远的开,亦没有永远的落,花开花落、开开落落才是常态吧!就像眼前这不语的桂花,今年开了,树下人头攒动了,过十几天一不留神谢去,落幕后将又是严酷的寒冬。
秋雨还在绵绵,没有停下的征兆,撑伞仰花的人也成了一景。偌大的桂树在雨中盛开,香气依旧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