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

茶杯，生活中天天见面使用的小物件，然盛水与人，和嘴接触直接、亲密，倒增生了几分重要。倘某些人端出高档杯来，人随物贵，定还要耍点似喝非喝。

与我，案头搁的不锈钢杯，这七八年来只用作了解渴。那年兄弟二十岁，去几百公里外的镇安烧砖下苦，走时收拾完行李，我揣他几百块钱顶急，又塞他一只刚买准备自用的保温杯。后来一次闲聊，他说工地上都用的是塑料壶，那个保温杯就像下地的凤凰，衬得人眼馋，不知怎的就丢了。说完，兄弟特意强调将来要还我一只，我说算了人没事就好，那时只当一句话，后来兄弟回安康干活，用第一个月赚的钱，真心实意地给我挑了这个不锈钢杯。

我随父亲爱喝点茶，但不讲究。有时给亲戚帮个忙出个力，知道我的，临走时就翻出一包茶叶，末了，“谁谁送的好茶，还没开始喝”这句话也一并送我。接上的刹那，有种施舍感，后来再有谁给我东西我就推脱。

身边一些自由职业的朋友，见我念情。三五来往后，便开门见山地推销保险，推销手机、净水器……一回来谈不展，二回又来，二回来时先像亲人叙旧，不谈正事，但几句寒暄后，就从拿的公司小礼品开始，靠你跟前讲你爱喝茶，专门给你挑了个茶杯，这个茶杯如何好，公司如何好。简直招架不住这种拐弯抹角和软磨硬泡。慢慢，我发现自身的某点表现太明显，反成了一些人的隐形话柄，动不动，就拿这个开刀说事。

但，家里的的确确多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杯，有陶瓷的、玻璃的、塑料的。我以为杯子就是杯子，装水喝而已，就像有人渴了拿壶，有人拿碗，我也是出力挣钱的人，比起他们的壶、碗总来的雅点。于是挑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玻璃杯，烫洗过后准备用。

玻璃杯却是干净、明澈，瓶身似通透的亮玉。于是我把家里藏的茶叶拿出来配用。开水注入，茶片翻滚，像一个个跟着冲浪的健儿，迅速地占了上游。一颗颗茶片，又像得到了及时的阳光、玉露，瞬间在枝头绽放，蓬松开周身，绿茵茵的茶叶、绿莹莹的茶水，谁看一眼都很舒服。揭盖的刹那白的水烟，雾珠一般轻绕，似女子和着琴音甩袖抛纱。初用实在爱不释手。

没有就不说，多了便都想用用。陶杯的妙处，先是手感古朴，自带地气，端它喝水总能想起一些句子：“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想着，照做，不由地也跟着做了雅人。

人很怪，没有的时候，眼前这一个就是宝，若一有立马就是草。衣服要挑着穿，房子换着住，媳妇儿总是别人家的好。一试一个准。不过，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忆苦思甜，本心定力，还是要点的好。

穿西装只能配皮鞋，否则不伦不类，也显寒酸。用这算作称手的杯子，也必须配点好茶，否则一团的混汤，而且它还不给你捏着，留与人的美感转瞬化为乌有。看来共苦的情真，同甘的假意。渐渐，屋里那一丢茶，喝了个精光，或许这就是尬尴的现实。后来，两次不小心，玻璃杯、陶杯都摔在地上碎掉了。碎的时候，我没有心疼，只是在心底觉得角落里的不锈钢杯才是个好物件。

于是捡起不锈钢杯，又用了一年多。每次倒隔夜茶，只洗外而涮内，久了，内壁茶垢爬满，像锈迹，虽不影响水质，但影响别人视角。妻子见状心疼，悄悄给我买了一个双层玻璃杯。后来，孩子的保温杯密封圈坏了，我想若因漏水而废掉，确实可惜，就自作主张将弃之的不锈钢杯密封圈拆了补它。

因用过玻璃杯，知道它秀气，所以每喝完水，总先给它找个安稳的地方放下，免得再来个不小心。美是美，不敢大方，用了一段时间，倒把我的记性和伺候意识练起来了，我常常打趣消受不起这“好”东西。咱是粗人，既不会摆谱，也没啥家当可显，真不知道我在用它，还是它在用我。或许，生活中那些让我们操心的，又带给我们风光点什么的，总爱牵制我们的精力，让我们不能自如。而那些常见的，诸如自己的丈夫老婆、父母孩子、兄弟姐妹，家、衣等，我们常常忽略，认为他们再怎样也不会跑掉，其实他们才是为我们默默奉献的人或物。

无论怎么刻意，玻璃杯的结局，还是个碎字。妻子没怪我，也没再给我买杯子了。为了早起或口渴能喝到水，我又拾掇起不锈钢杯用上了。

打磨一边，亮堂堂的金属光泽，焕然一新。胳膊粗细的杯身，敦敦实实。真像一个重回青壮的男子。唯一不足就是盖檐的窝窝翘翘，我知道那是碰撞地面留的痕迹，抚摸的时候，手心包包拐拐，但这些不美的，在这一刻里，我没厌弃反而融进了心里。有次上课，一个孩子不明白圆的算法，我就把杯盖拧掉，在桌面上滚了一圈，让孩子直观理解，一顿点拨孩子生了悟性。果然还是老杯子用处大！

小小的一只杯子，忍世间沸水苦茶，留你我甘清淡雅。想想，这些年从手上过去的，坏掉的杯子，或许在生活中该有与它相见的命数。但一转念，身边那些没啥花言巧语、不争利邀功的不语者，更是命中的安排，是余生真正值得拥有的。他们不笑话我们的憨痴懦弱、倒霉悲惨，也不记恨我们曾经的喜新厌旧和刻薄，甚至无路可走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地给我们支持。

几日前，友人又送了我两只印有公司名字的精品杯，我不打算再换了，妻子说自己没杯子喝水，拿去用了一只，还有一只在橱柜里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