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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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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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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老井

井确定已老了,听,她在无数次寒夜里喘息、哀叹!人们不去看她一眼,甚至从她旁边经过时也踮着脚尖、踩着大步,唯恐泥沾了鞋底。但对于我来说,我忘不了她的恩情,忘不了一幕幕的过往,因为老井养育了我祖父、父亲一辈子,和我的这三十多年。

老井在村中一菜园地的角落,井口直径约一米,总共占地八九平方。我记事起四周已砌青砖,修排水暗沟,整整齐齐的一块儿长方形基础。一天当中无论何时,也总有挑水的,晨曦有、正午有、擦黑也有,老井总毫不吝啬,源源不断地把甘甜清水渗出存积,哺育着土地上活的一切生命。

有一年夏天闹了干旱,自秧插上旱情就蔓延开来,尽管年年用的是库存水,可那年水库是没指望上,老井却实实在在地为村民救了急。

谷秧长到一腿高,门头沟就干了,连沟里的水草也晒的一揉就咔嚓成末,田里似有火苗的热浪,扑轰扑轰的。夜间缓醒过来的谷叶再次卷曲,蔫搭搭地垂了一地。人们的心情焦躁地像有一团火在心里烧,成天坐卧不安。往日端茶缸的、卷旱烟的,也急的嘴起火泡,直拍大腿。庄稼人唉声叹气地盘算着,再有一个周不来水明春怕吃不上饭喽。

是夜队长和村民们商议,准备沿“档沟”向上寻水,于是组织了七八个青壮力,打手电扛洋铲,轰轰烈烈地讨水大军出发了。其他人和妇女回家锁好门,也自发地到自家泥田守着,以便来水开沟。夏天的晚上清风徐徐,萤火闪烁、蛙声一片,要不是心中有事,其景也有一番滋味。到了后半夜天回凉,一部分人回家穿换衣服,这着实连累了胆小的妇女,她们一看四周漆漆没个声响,也吓得往回跑。

天快亮时,寻水大队回来了,虽然一个个面松眼红,可档沟还是没有一丝湿气,在家等水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

回来后,队长就一直蹲在地上没了话语也没了主见,大伙也跟着一个个脸板的青铁一样,没有一个出声。后来求神拜庙、敬水龙,结果还是没水。就在大伙所有办法试完绝望之际,镇上来了文件——各村自救,配抽水机电线等物品。消息一出,大家脸上才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

第二天村民自觉地分了三队,架抽水机排线的、攥烊铲修沟的、各自田头等水的。忙活了一早上,谁也没喊累,回自家吃完饭又回到自己的岗位,阵势堪比农业学大寨的兵——无私而又自觉。水管终于从菜园排到了水沟,队长一推电闸,管子来了劲头,鼓鼓囊囊的在菜地跳跃,水白花花地喷如剔透的玉一般。

庄稼终于得救了,人们也终于得救了,这都要归功于老井的慷慨。时光匆匆,人们却不都时时刻刻地记着。

又一年,也是个夏天。这年没有干旱,水满沟地往下淌,一切都过得自由自足,唯一不美的是老井的水,就是天边还有隐隐的月,你去赶早挑水,水还是浑,甚至挑迟了喝起来还有股土腥味。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埋怨起老井,无奈之下,有些村民绕过老井到别的村挑水。此刻,我猜老井在深深地恨着自己,也肯定在默默地流泪,但她不怨人们,她在无声中啜泣,就像天空呜咽的雨滴,斜斜地密密地洒落。

半个月后,大家都不在老井挑水了,宁愿多跑二十几分钟到别村挑水,起初到别村相安无事,后来到人家井旁,总觉得自己的“气”短了截,人好像也“矮”了截,挑回去的水总省着用,为的是不踏入别村井旁,以及心里的尊严,除了三餐其余早上在档沟洗脸、夜幕落下便拿盆在档沟舀水洗澡,井水用的畏畏缩缩,心也畏畏缩缩的。

于是大家提议淘井,每家出一个劳力。当天下午就开始架泵,水还是哗哗地从管口喷涌,一夜之后没有到井底,只降了一个桶,大家又架了四个泵,顿时门头满满当当的一沟水,向前翻滚。老井安安静静的像个病人似的,接受大家的治疗,没有咬牙喊一声哎呀。正午过后管口的水变浑了,大家纷纷说快见底了,全村劳力开始准备淘井。

只见一人用井绳朝自己腰间一束,一手攥烊铲一手提桶,往井口走。其余人则拽着井绳,把他慢慢地往井里放,管事的一再嘱咐要是人受不住就拽绳当信号,那人一边下井一边喊“嗯!”十分钟后绳子不在下放了,人也终于到底了,管事的又赶忙跪到井沿向内照手电,井壁黑黝黝、湿漉漉地,滴水咕咕作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管事慌忙问大家那人下去多长时间了?绳子有动静没?井外人一一作答。又五六分过后,绳子似有拽感,大家像接到命令似的,一通力气那人连桶一起上来了,上来的还有这些年掉进老井里的水桶,搭钩等,一时间大家又来认领,当然还有井底的一桶黑泥。

管事又换另一人下去,循环往复,十几次过后天也快黑了,于是又有人把电灯迁来井口,不一会灯口绕了一圈飞虫,黑泥也终于渐渐少了,随着最后一桶沙子出来,管事终于宣布——淘井结束。大家又都依依不舍地走了,泵还在开着,水声依然哗啦,不过那天我从哗啦声中听到了老井的一丝笑。

第二天水白净了,下午就拆了泵。三天过后,大家又回老井挑水,有些淘菜的索性把菜筐端到井旁,扯上一桶水直接把菜按进桶内清洗;还有的扯上一桶水,站到路上,举起桶从头顶往下倒——洗凉水澡。要多自由有多自由,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后来村上集资买了砖瓦水泥,为老井盖了小房,自此老井焕然一新。扁担向门外一靠,铁搭钩“哐当”地碰壁一响,接着“扑通”一声闷响,哗哗几下,两桶水就满满地扯了上来,水清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不用烧开就能喝,口感甜丝丝、凉悠悠的。关键是雨水也漂不进井里了,只能从房檐远远地接入暗沟,淘井这项差役也可延长期限。不过水桶掉到井里还是时常听起,隐隐的咒骂声还是能飘入耳朵。

再后来,别的村陆续吃上了自来水。眼羡后,大伙一商量也安自来水,种种原因最终没用上老井,可惜了一井甜美的水,老井也一定呜呜地哭过一场,我也能确定是在那个无人的夜。

不久后,大家都用上了自来水。不知是谁给老井安了一扇门,一扇吊脚、旧面的门,但配着身后这座小房子,简直是同期产物。从此老井孤独地封在门内,任凭地下水积存,也终将没人去挑水了。时间一长,大家挑水的绳子、水桶、扁担也丢的丢、失旳失,大家也不去找,因为挑水吃的时代结束了。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现在,回首老井周边,小楼房拔地林立,白瓷砖墙面煞晃人眼,而老井那格格不入的,蓬头垢面的,风吹雨蚀的墙体,似乎更加不受人待见,那破门内的地下水还能喝吗?恐怕多数人要摇头嫌弃了。但我坚信,我的身体内还流着老井的水,老井的情。我还在等着,有一天人们能自发地给老井换新装、重新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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