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史简编》,其实在中学时代已然相识。那是学校发的课外书,走马观花仅记得作者徐信印是我们老家的人。
旧交之感,索性再次拜读造访,序言的第三面大概有三四百字,精要陈述安康民国时期的沈尹默。
豁然间,一切都像活了似的,手里的这本书,脚下的黄土地,以及生生不息的汉江,仿佛都在向我揺手,都想要告诉这片故土上过去的故事。
沈尹默先生原名君默,1913年刚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时。有一位同事其名叫“沈默君”,为避免误会,他将自己“君”下面的“口”字去掉,遂改为尹默。
时光再向前地点再回转,1883年6月11日先生出生于陕西省兴安府汉阴厅——他父亲做官时的住所。他自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陕南山居生活。1957先生年在《自述》中对陕南时期的评价是:“山居生活,印象至深,几乎规定了我一生的性格。”
顺着秀伟的凤凰山脉势,踏着蜿蜒的月河川道逆流而上,眼前一座古城——汉阴,静入视野,这是沈尹默先生的故乡。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有曰:“汉水右对月河口,山有坂,月川于中,黄壤沃衍,而桑麻列植,佳饶水田,故孟达与诸葛亮书,善其川土沃美也。”沃土乃汉阴,汤汤荡荡的汉江水绕城郭而下,哗哗啦啦,几多感怀几多年华。
唐代诗人孟浩然入世失败后,经子午道步履至古汉阴,淳朴的民风,妩媚的春景让他暂时忘却了长安的不悦,登上安阳城楼目及四野,一切又是那么欣然,仰起面捋捋胡须吟道“县城南面汉江流,江嶂开成南雍州。才子乘春来骋望,群公暇日坐销忧。楼台晚映青山郭,罗绮晴骄绿水洲。向夕波摇明月动,更疑神女弄珠游。”鹿门处士留下这缕墨香,留下了这段佳话,似乎注定汉阴的这方厚土必降人才。
千古传佳话,香茗溢四方。清末的年代国家动荡不安,而陕南这座小城远离尘嚣,似乎不受时局的干扰,先生就出生在此时、此地。其父和祖父于1867年随陕甘总督左宗棠来到陕西,父先后任定远厅同知和汉阴厅抚民通判等职。生在翰墨书香之家,父辈们的气息对先生影响颇大,先生从小作赋吟诗、书笔临帖,双双翼之伯仲难分。
四岁开始读《千家诗》《古诗源》《唐诗三百首》等。五岁入家塾学习,启蒙的李老师是一位年过七十的不第秀才,他却爱好诗歌,时常喜欢念几遍千家诗中的名句,如“将谓偷闲学少年”之类给孩子们听。据先生讲“记得有一次要我作一首菊花诗。你想,让一个才会了几句“人之初”的顽童咏菊,是不是在开玩笑吗?结果,老师替我作了一首了事。后来另请了一位湖南宁乡吴老夫子。这位老夫子自己虽然不作诗,但教我们读《古诗源》、蘅塘退士所选的《唐诗三百首》,我觉得很好。”
八岁时开始练习书法,在吴老夫子的教授下渐能握笔,十二岁起临摹欧阳询《醴泉铭》,后经父亲开导转变了不少。他说“叶蔗田所刻《耕霞馆帖》最为欣赏,此贴所收,自钟王以至唐宋元明清诸名家,皆略有选取,足资取法。于是写字的兴趣也就浓厚起来。”
吴老夫子教人很严厉。先生在十四岁时有一次因背不过书,急出了病。父亲命其回家养伤,在此期间,他并没有放弃文学给养。相反,自学了不少诗文,奠定了以后诗词文赋的深厚功底。回到家后先把红楼梦一连读了几遍,《红楼梦》中的诗词尤其爱好,曾自述其“写诗之师是曹雪芹”。他说:“我把《红楼梦》从头看到底,一个章节也不漏。看到书中什么人做诗,我就随便遮住一个字,考考自己,如果我写,该用什么字?这样就等于请教了曹雪芹,拜他为老师了。”他由此还发明“遮字难己读书法”:通过遮住名家作品中的关键字眼,先考问自己;再将自己填写的字与名家的原著相比较,找出其中的差异。这样既加深了对所读之书的印象,又找出了自己存在的问题。
先生学诗词,并无师承、博采众长——“转益多师是汝师”。上溯陶诗、楚辞,下及简斋、荆公、山谷、诚斋、放翁诸人都为他的老师,因此他的诗中常有以上诸诗痕迹。
课余欢乐,或登文峰塔远眺百里山川,或访庙宇碑楼寄情于山水。每当春秋佳日,兄弟姊妹登上凤凰山,眼前是历历山川、沟壑丛林,耳畔是淙淙水流、喳喳鸟鸣。每当此时兄妹几个每人赋诗一首。后回家长呈给父亲,让父亲给评好坏。那时的沈尹默天性单纯、热爱自然、无论远近任性而游,充满青春气息,在《追题昔游》:南山秋雨洗秋光,涧水泠泠渡石梁。饭罢意行无远近,枫红衫翠草花香。《酬兼士弟怀旧山居之作》:山城既多暇,况富少年情。理乱怀来营,举家歌太平。阳春二三月,柳桃粲一盈。觞咏陶嘉日,惠风和且清。偶尔也来趟长途旅行,他们兄弟几人翻凤凰山过汉江,前往定远父亲处同游,先生在《自述》里写道“定远原是僻邑,而官廨后园依城为墙,内有池亭花木,登高远望,则山野在目,河流湍急有声,境实静寂。”
十五岁以后,已能为人书扇,其父命他以钟王小楷书写三十柄带骨扇面,沈尹默写得一丝不苟。沈父又命他把祖父在正教寺上所书赏桂花长篇古诗遗墨,以鱼油纸钩摹下来。那是一种传统的临习书法的方法,鱼油纸相当于今日的透明纸或磨砂纸,他亦用双钩法钩描下来,颇得父亲赞许。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转折点。
随着年岁的增长,先生的求知欲愈加强烈,他说“因早岁僻居陕南,既无良师,可以请益,且以远处外省,又不能回故里应科举考试,以资摩练,入学校肄业,更不可能。所以新旧学问,皆无根底,只以自己兴趣所在是诗词与书法,因而不断暗中摸索。偶遇有人谈诗论字,即从旁注意听取,归而参之旧说,加以思考,信合于理,然后敢从其言,至今学习,犹循着这一途径。”
先生求学的信念异常坚定,常越秦岭沿子午古道至西安造访师友。后来先生回忆当年兄弟结伴往返于西安汉阴间的这段难忘时光:(序云)“感忆儿时并南山晨出子午谷口豁然见朝日於天地之际。”其词云:“子午谷前日出,居然平视瞳瞳。牛车历尘地天通,未觉风尘澒洞。五十年来人事,催教老却儿童。金鸟来去已匆匆,莫更峰头迎送。”走出去后,先生的视野犹如早年登上的凤凰山,阔景阔心。
二十岁时在西安与蔡师愚相识。又遇王愚生(指王世鏜),他以一本《爨龙颜碑》相赠,但先生对这本书兴趣不重;后遇仇涞之,先生爱不释手夸其字流利生动,经常用长颖羊毫仿为之,二十五岁以前皆作此体。
次年,为了求学先生搬家至西安。挥别了昔日的凤凰山,目送了曾结队而趟的汉江水,脚下故土、邻里乡人,先生一一谢别。后来先生去日本留过学,再后来到北大当过教授、校长,“五四”时期积极投身新文化运动,与陈独秀、鲁迅、胡适等人一起编撰、刊发《新青年》为国之振新使力。重庆、上海等地先生也住过,但为祖国崛起、文艺复兴这个人生目标,一直未曾忘却刻在心头,并身体力行鞠躬尽瘁,奋力了一生。
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而今天,有幸拜访了遥遥百年的大先生,可谓悟出了点玄机。但心中更多的是厚重缅怀,些许感慨,祝先生一路走好!由是看来,历史的红线与我们早已紧拴,安康大地必将再次鲜花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