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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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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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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的腊月

 


     小时候在农村,照例腊月十五六结束一期学业,从此便可无忧无虑地等待着过年。
   刚放假,一切都很安静,就像早晨冉冉的红日、白银银的霜、以及淡淡的炊烟。大家还是和往常一样,待太阳暖扑扑地照到院坝,才不约而同地三三两两地端着红薯糊顿儿坐在门口,成一绺,叽叽喳喳地吃起来。这种风景估计是从冬月开始,可能还要持续几天。
     十九、二十风和日丽,是打扬尘的日子。只要一家做个引子,隔壁邻舍马上都开始了。先搬凳子、桌子之类的,再把锅碗盆杯、酱醋盐油,铺盖席子、书包玩意儿的都拎出屋。一时间连着的院坝,就像一个展览场。古董色的物具腼腆地暴露在太阳下,没谁在意锅底的烟煤,瓦盆的土黑。母亲们穿件准备弃之的衣物,戴上草帽,攥着竹枝捆扎的长扫帚,由里向外的彻底大扫除。首先划掉墙角的蛛网、墙壁的烟尘。再换件短的,从柜、床、灶伙清扫,最后才是清理地上的杂物以及划落的尘埃。
     一个四口之家,也能清理出一蛇皮袋的碎屋。总是在午后,风中就和着细长的“收酒瓶、骨头、塑料纸”的吆喝。
     这一忙,可是一天。中午不能吃饭,烧一锅开水分装在盆里端出院坝,小孩齐动手清洗锅碗器具,洗一样往屋里捡一样。待晚间,鼻子里满是灰,连唾沫都是灰色的,最后洗个澡另换身衣裳或光着袄子待最后的几天。
     说起洗年澡,也是有感慨的。镇中心靠后些,门上堆了成山似的无烟煤,这些摆物的人家多开有澡堂。从窄的门帘撩起进入,后靠着背逼逼仄仄地下了地下室,白炽灯橘黄地朦胧着,没有暖气供应,每一间仅木板隔断容一人而已,头顶一根淋浴,脚底相通,洗澡水都能汇成溪从脚下流涌。霎时,室内的说话声、打嗝声、走路声,悉数进入耳朵,雾气缭绕,隐约地也能瞧见人影,水影。
     还有一年,伙同玩伴窃入钢厂后院降温池洗澡,那个爽些。从后墙翻进厂区,那些网球场大小的水池子布满眼前,热气丝丝蒸融诱惑着我们。观一方水清的池子,踉踉跄跄、畏畏缩缩地脱掉袄子,随手挂在小树叉上,“扑通”一声青蛙似的沉进水底。有时为找合适的水温,又不得不冷冷颤颤地溜进另一池子。一旦妥当,又舒展开来,什么蝶泳、狗刨、扎猛子一顿轮番,泡得手都发白,也不愿离去。有时玩得正起劲,一个穿钢厂制服的大喊“谁?”虽都只是一喊,但吓得我们魂飞魄散。
     二十三这晚起,才真正进了腊月。家长们恭敬地买香、表、炮、烙馍馍娃儿。天一擦黑,鞭炮的噼啪声连续着混入夜色中,香的味道、虔诚的味道也弥漫在风中。家长们跪在灶前,小孩儿也学着跪在后面,小孩儿或许跪的是灶台上的馍馍娃儿,眼里等的或许是家长最后一句祷告。随着“好话多说,瞎话免言……”的落下,家长就一人发一个馍馍娃儿,煞有其事地讲:灶爷的干粮已带走了,剩下是给我们留的,吃了保平安。
     第二日便有杀年猪的。男的拉猪绳担箩筐,箩筐里放棕叶、二央盆,女的在后面拿棍子吆,娃子们也跟在后面,一前一后、一伙一浪,像是T台走秀缓缓地,一家人脸上都冒着笑。
   我们村上杀猪,是在荡沟边一个干堰旁。从早到晚都有,大家排着队挨个准备。杀猪匠六旬左右,帮手是其儿子及老伴,烧水、剃毛、开膛、分肉一气呵成,不用帮忙。杀猪匠面善,常逗我们小朋友玩。把猪尿泡放了水,插上竹管,猛憋一口气,吹得圆如足球,扎上绳子,然后笑嘻嘻地送给我们。
     接着的日子,是买衣服,淘麦子,打谷子,换豆腐……这些,都得一样样来。
     河边最早有个电锯厂,是打木料的。成年累月的锯沫多得跟山一样,顺路揽一蛇皮袋扛回来,趁第二天的太阳倒在路上晾晒,晾的还有圆润的麦粒、白花花的豆腐,以及小树叉上搭的衣裳。
     交上二十五六,日子都能按时间段来过,最明显的是早中晚三个。
     排着时间,下午在后墙角垒三十公分高的四方形,填些玉米杆、菜籽杆,点上明火,待火势起来撒上锯沫,顿时起烟,遂放下铁筛子,依次搁上豆腐,接着便是长达四五个小时的熏制。哪里烧过了,赶紧撒锯沫;哪里没烟了,赶紧挪开砖块,对准扇风;哪里熏久了,赶紧翻移。一时间,忙得脚不闲手不闲。在我记忆里,年年熏豆腐干,都到了半夜,黑灯瞎火的瞌睡虫总占据我的大脑。
     二十六,要去火车路边的酱醋厂灌酱醋。醋多些,每斤三毛五,因为过年要拌菜、吃面条什么的。酱油少点,每斤好像也是三毛五,主要用在卤菜、来客炒肉。
     到下午,其实早在几天前,家长多都在转悠肉案上的猪头,二十六也该定下一个了。提回家,拔猪脸毛就是小朋友的活了。吃过午饭,端个凳子放在门口亮光下,把猪头墩在其上,肉旁摆一碗水,攥起镊子抹起袖子,开始干起来了。捏一刀毛掸一下水,动作单调乏味,却行之有效。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小朋友都在干这个。
     二十七早上,扛上家长前一夜称好的米,揣上预算好的钱,去镇上打米花儿。小脑袋包上围巾,沿着田坎土路蜿蜒地前行。地里的小麦覆盖住了黄土,油菜扑啦啦地杵着,唯地边胡豆冒出小苗稀疏着。耀眼的太阳撒下缕缕金光,嘴边的白气远远地抛在脑后。由河堤边入镇,渐渐热闹起来。车先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卖门画、日历的再把房连着的前门口占满。最后买糖的、炮的、衣服的、锅碗的逐一摆放。卖菜在里头的农贸市场,先瞧见的是卖水果、水产的,再是白菜、萝卜、红薯、粉条、鸡、猪肉等,若能发现辣椒、西红柿,那准是啧啧的稀奇货。
     卖辫子炮的店口最有意思,掌柜的腰夹几挂往来喊询,一旦拢人总揪出一拃“辫子”,歪身侧头,用手指间的烟头一点扔出几米远,顿时噼啪连连。小孩模样的卖门吊者,也有意思。用个竹竿粘上五六沓,一字排开,提溜在手间,像只鲶鱼穿行于人群中,边走边喊“门吊,门吊,新刻的门吊”,干脆而又迫切。十几米的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尽管起得早,可打米花儿的门前早已排了一截长龙,清一色的童子军。打一斤米两毛钱,机子呼啦啦地转动,机口冒着热气,同时呲呲啦啦地落下四五厘米长的白色膨化物,这就是能直接入肚的米花儿。打这东西相当的慢,一早上轮不了二十几家;这东西也能装,十几斤米一蛇皮袋。家长只需买点瓜子,搭配上地里收的花生,便能招待来客。
    下午有功夫,小朋友们要负责洗刮门边旧对联、门画儿。这是个冻手活,尤其站在门外,太阳下山后冷气袭来,手攥着湿抹布、旧刀。一点点挂、浸湿、清除,没有三两小时,还真拾掇不来。
     二十八,忙得差不多了。门上才看见一两个闲人,多捧个茶缸大声地闲聊。我们小朋友也有玩的,早上滚铁环 、打斗鸡,中午在田坎上,掏泥窝填干柴放火,到下午自制一个炉子,系上铁丝点上火,边捡柴边抡。尤其到夜里,老远看见田坎上一个奔跑的火圈,那就是我们,火和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汗从额头上滚落,无拘无束地在田间,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
若还没剪头发,今晚也是最后的日子。理发店在学校门口,一间土墙门店,门口墩一锅开水连着一个木架,架上搁一瓷盆。理发师是一年轻女子,屋内粉刷白色,贴人像发饰,偶有明星相片。等铰头发的,一溜烟地坐在长条凳上,挤暖和似的紧靠着。
   二十九,大地好像换了颜。门上四转,原先杂乱的木棒、竹条,或有序地堆放,或被搬到另一处;原先黢黑的墙,也白乎乎的;原先猪粪堆及厕所来往的路面,也铺上了细沙或煤灰;门前拉挂的绳子、以及溜下来的电线,也逐一拆解、重置。放眼望去,就连坡上也绿油油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一切都是这么的惬意。
     这一天,人们也多从家中找出火盆扫扫,再搬出成年老木料,锯成段劈成柴,这晚起也能看见烤年火的了。
     晚间开始卤年菜,肉的香味浓浓地混在空气里,使人的鼻腔时刻都在享受着。父亲也爱在这晚卤猪头肉,拍了姜、淘了辣椒、葱、蒜苗,再包了大料,一起丢入锅中。火嗤嗤地舔着铁锅,猪头在锅中翻滚,猪耳、猪脸红油油的。猪脸骨也在噗噗起伏的卤汤中脱离,父亲每年卤一个算是有经验的,末了用筷子揪一疙瘩瘦肉,看看色闻闻味,再分给我和弟弟,那个香,是满心都有的。
     三十早上蒸包子、贴对联,中午准备几道菜团年,照例父亲先说几句,接着我与弟弟有些别扭地坐在桌边,规矩而又客气地吃着。下午到坡上“上坟”给先人送亮。等从坡上一回来,母亲已把饺馅剁好、火拢好。坐在火盆边,父亲也笑盈盈地用茶盘装上瓜子、花生,端来放到旁边让我们吃,他则泡上一缸茶,喝着、讲着明早的口忌。我想,此刻所有的农人,可能都在火盆边,真真实实地歇下来了,静静地等待新的春天,静静地等待着新的一年。
     腊月在记忆中是忙碌的,无论大人、小孩;年则是对农人的犒赏,更是一年到头的盘算与开始。新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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