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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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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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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隅春深


走到四月,自然界中较早的一批清新,已褪去幼嫩,不再叽叽喳喳和争奇斗艳,显现出一股成熟和稳重。温度起来了,以一两场短雨,来引发倒春寒,变得不现实。向好的气候,将迎来又一波直线式的生长。

早春多变,娇贵的花草经不起移植、换土等大阵仗。只得等。直到春深,空气中混足了水分和热气,我才把阳台上的花逐一检查。一株瘦小、发黄的吊兰,像是没得到补给似的,合着奄奄一息的眼睛。另一盆三株的仙人棒,挤挤碰碰,格外焕发,生出了孩子脸上应有的春气。其余的几盆,各自安好,有自己安静的家和安静的模样。我决定,就把吊兰、仙人棒,翻整一下,好让慢的跟上,让快的歇歇。

为了伺候好这一阳台的绿植,每年到这时节,都要给它们动动。常做的是,装一些腐殖土来垫肥。每入林子,扒开那些枯树叶,不用说久违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草蜷曲的白根,一拱一拱的蚯蚓,午睡的蝼蛄以及惶恐不安的甲虫,也会扑入眼帘。叫人又喜又惊。我望它们,它们也望我,静静的午后,我时常扮着一个撬门开窗的强盗。

记得小时候,这个时节,村子也很安静,很像一个大世界中的小世界。村中土路交错地连着大田、小田,每天扛锨下地的人和回家吃饭的人,熟得都能通过脚步声猜出来是谁。那时,太阳像一个眼睛,替我们把村子整天整天的监控。大白天,只有不下地的鸡崽、猪崽,和爬虫飞虫在村子闲逛。

村西住着一对老人,每到春深,就一头扎进园子刨韭菜,为的是给土下垫肥,好栽植下一料,以便腊月的时候,捂出又粗又嫩的韭黄,换一年的收成。老汉上了年纪,常是一口旱烟,一阵咳嗽。他负责把韭菜连根刨起。她负责捡,然后把韭菜连根带土地往沟坎上堆。篮球场大的园子,老两口都种了韭菜,拾掇起来得忙活个把月。在眨眼飞逝的春光下做活,他们很缓慢,如同枯的老树再一次逢春长芽。

白昼长了,肚子便能被日头掏空,人和牛最怕干出力的活。村子里有几个收废旧的,常年推辆骨架似的自行车,车后驮个肥竹筐,满村子跑,满村子收。一天,能听见几道的吼叫。早晨的“收酒瓶、塑料、废铁废铝”,大而清澈,有嘹亮穿透之感。早饭罢,声音就瘪了,气也不足,喊叫声缩减到“收酒瓶”三个字。

村子经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收缴,其实兜里净得比脸还干净,只剩下房子和路了。可他们依然不放。有人卖几斤塑料,或几斤废铁,趁给钱的时候就打趣他们。你比我们老农好。那些人憨憨地露出牙齿一笑,然后说,屋里田地少,婆娘在忙活着呢,现在没啥干,窝在家里,还不如出来挣几个油盐钱。打趣者一听是苦命人,忙点头回,说的是说的是。谁说不是苦命呢。你看他们瘦黑瘦黑的,站在那,跟自行车一样单薄。每当看他们杂七杂八地收满一筐的时候,推自行车前行都费劲,脚抓在地上,走一步挪一步,身子跟车子粘在一起不停地抖。

比起收废旧,劁猪匠强一点,毕竟有技术。我们村上的劁猪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头发半白,矮瘦。只要我们一听见牛角号子响,劁猪的老汉准来了,谁家要劁猪,寻着声去找就对。老汉爱说爱笑,进了村,谁家男人,他都喊老表。比如渴了,就说老表,亲戚来了,赶紧烧茶。比如累了要歇,就往人家门上一坐,一个老表长一个老表短。

嘴上虽乱认亲,可干起活,毫不含糊,有功夫。在老汉歇活儿的间隙,当有人把胖枕头一样的小牙猪抱来,老汉一下就变得严肃。接上猪崽,顺势翻倒在地,一脚摁住猪脑袋,一手拨开猪后退,定晴的刹那,另一只手抽出明晃晃的刀片,手起刀落,小猪在一声尖吼中,就被阉割了。接着,老汉取出针线,三两针把伤口一缝,再将猪崽提起来往地上一放,屁股上一拍,念一句“肯吃肯长”。一个活就结束。血腥的场面,常把围观的妇女和儿童,看得心惊胆战。

有年劁猪的时候,刚好一个叫花子游到我们村,看着劁猪热闹,就往地上一坐不走了。等到猪劁完,自发地把被惊吓而拉的一地猪粪,给收拾了。主家好意,便喊叫花子吃完饭再走。同桌的劁猪老汉,没有嫌弃,对着大家就说,今个咱们碰到活神仙了。这人是活神仙,你们可别乱喊。来,快,谁家屋里有娃子夜闹,就抱出来,认老神仙当个干爹,娃子就能肯吃肯长。果真,有人就把还不会走路的男娃抱过来,让叫花子看。叫花子接上手,脸上光笑。后来,听这家人说,自从叫花子抱过娃,夜里还真不闹腾了。看来,劁猪老汉没讲错,但我们这帮顽童,不买那家大人的账,只知道他孩子有个叫花子爹。

除了养猪,村人也养鸡。早春,进村喊卖鸡崽得少,原因是乍暖还寒,不好经管。待到清明前后,门上卖鸡崽的、辣子苗、西红柿苗的,一波一波。小鸡崽,论毛的长短卖,绒绒毛的一元一个,长点的能卖到两元。价格公道,大家一逮,就是十几只的逮。但小鸡崽好逮却不好喂养,成活率极低。有时,你眼看一只小鸡,不欢实了、爱打盹了,完了,八成是要死了。走着走着,就拉一地稀水,完了,得病了,也快要死了。常常买十几只,不出一月就剩四五只。有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心痛。

那年月,养鸡不懂啥科学方法,都照着经管娃子的办,别让冷了,别让饿了。甚至,还给小鸡崽做保温箱,夜里搁在床边守着。简直把人愁死。有人家受不了小的,就多掏一块,买大的,那种好活些。当鹅蛋大的鸡崽长到拳头大的时候,差不多体格才结实,水土服了,也不怎么死了。但根据记忆来看。那些年的死,都是暂时的,不死才是常态。尽管猪崽、鸡崽难以养活,可春天过后,你去看看,谁家没有一条猪和一圈鸡,以及一个安然的家。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与难并行,与累同在。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也肯定没你想得那么糟。温情的春去了,热情的夏立马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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