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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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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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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我和那黄鳝

 

 

      时光倒退三十年,我还在付家河上小学,父亲也还在。记忆里的砖瓦房,稀稀疏疏地依着土梁下茂密的榆树、椿树憩息,门前大片水田里的稻禾规整地微漾,清亮亮的河水在田的尽头并排流淌。那儿,有我成长的根。

       地里长啥,庄稼人吃啥。初春日渐升温,贴地的菠菜刚抽秆,菜薹却仗义地蹿出头来接济,直到农历五月菜才盈盈的,有豇豆、四季豆、辣椒、黄瓜、西红柿、茄子等,每一种栽上几秧,整个夏季餐桌上,色彩便丰富起来。待到八、九月间,天气回凉了后,菜架又枯蔫了,往日富足的景象一下子藏匿,园子里随处是清一色的白菜、萝卜。到了沉寂的冬季,浆水菜、酸坛子、豆腐乳、渣辣子这些厚味的腌制菜,才解口腹之急!周而复始,靠的是庄稼人的计划和勤劳。

       过节呢,像清明、端午、中秋这些大的节日,也得赶上趟。如清明离年后不远,年尾剩的肉在房梁上悬着,可轻松地解下一方。端午靠的是园里的新菜,中秋则是储存的干菜、及收获的栗子、花生米等,倘想丰盛些再宰只刚冒红冠的鸡,便“眼嘴”都有了。

       有一年过端午,我记忆颇深。那年家里还有点盈余,早在过节前,我就嘟囔着眼馋谁家割肉了,母亲也不白眼我,总是默默地。她是个有安排的人,早在一个多月前,松了菠菜地,点了早四季豆、辣椒、黄瓜,这几天我跟着去菜园时,就发现了黄瓜架里,隐隐地缀着两三条嫩瓜;四季豆丛里藏着一二十根绿条;繁茂的辣椒下,矮矮地垂着几支肥厚的青椒。闻着诱人的黄瓜,我恨不得现场装进肚子,母亲却拽着我盘算:“再过两天,咱这园子就能炒出三道菜,再凑个鸡蛋,四样!你可别吃!”这话像是给我敞气,说完,俯下身又在菜园里摸索着。

    初夏的水田,格格方方,镜子似的水面露出一撮撮绿的稻秧,青蛙浮游,黄鳝、泥鳅在田边哧溜。细细搜索,总能见其头尾。

       就在端午的前一天中午,父亲也不知来了什么兴致,一改常态地对我笑道:“钓黄鳝去不?明天咱们炒黄鳝。”我一听是道肉心中生喜,可心里还惦念着邻家割的那一方猪肉。母亲不知啥时竟凑过来帮衬:“黄鳝肉闻着都香,以前我还在你外婆家,有一年端午,生产队给每家分了几条。味道比鱼肉嫩、比猪瘦肉香。”听这一补充,我不在纠结了,只盼着能多钓几条。

      父亲翻了柴堆,找了一把烂伞,拆了伞骨抽出条,那是一根铅笔芯粗细的锈铁条。我一看,这还能钓?跟人家行手用的钢丝,可粗了很多,哪像?父亲是个实在的庄稼人,一年里冒雨插秧、插红薯、撒菜种,担尿浇地、堆肥、间苗、薅秧等,他都了如指掌。但这件事,或许他依着葫芦画瓢,勉为其难。

       父亲搬来磨石、端出水盆,蹲在地上低着头磨了起来。我也手不闲地帮着找蚯蚓,在墙边湿草堆里,随便一翻——就四五条。回到家,父亲还蹲在磨石边,那铁锈水混着石沫,淌出了一条显眼的道,曲折地前进着。父亲盘了左脚,把右腿侧着支出来,背随着一来一去的磨动浮浮沉沉,衣领紧紧地舔舐脖颈,太阳移过了房檐,狠狠地照在他的头上、身上。

       吃与不吃黄鳝,顿时又不强烈了。倒是能跟父亲一起出去玩才好,因为像这些个事,父亲是不允许我碰的,倘有这念头,准是一声吼——快去学习。

       如愿地,在午饭后,父亲命令我拿着这银亮亮的钩,先去试试。遂又帮我穿上蚯蚓,还嘱咐在泥坎边找洞等。我迫不及待地出发了,一路小跑绕出了村子,眼前扑轰轰的水汽氤氲地扩散着。刚过水沟,就发现一洞,满怀期待地伸进钩,抖着手捏着钩环坐等,水蚊子嗡嗡地侵扰,初夏的湿热闷得人直流汗,一时间涩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多时,父亲来了。他带着草帽、挽起裤管、背着手,一副下田干活的架势。我疑惑?待父亲走到我附近时,温和地才改了方向。他扯出钩,朝稻田深处望去,指了指说道:“这儿有个啥?门跟前的。”我想也是,就跟着父亲,头一次学玩。

     父亲边走,边黑着个脸:“当农民有啥好?一辈子跟土打交道,没吃到人前、没穿到人前……”这种话,似乎出现的不合时宜!盼望的“趣”只字未提,我失落地走着、跟着。窄软的田坎上,我茫然着、晃着、挪着,而父亲却坚定地走着,他没有拉我。

      秧田里空荡荡的,我俩就像误入的鸟,无头无绪地左拐右转。终于在一条细坎上父亲趴下了,他左手伸进泥里撑着上身,鼻尖上迅速沁出了汗珠,又大气不出地几番周折后,猛地一甩手钓出了一条,不过泥水溅得他满脸满头都是。接着,我们又像只不会觅食的鸟,乱转着。就在太阳离坡脚一拃高的时候,父亲叹了口气,望着依依的村子,无奈道:“不钓了,端午前的黄鳝估计都还没出来。回!”我的心倒还在这田中,父亲的喝令唤醒了我。

      孤零零的黄鳝被父亲装进了袋子,与钓钩一并交由我,同时还撂下一句冷冷的话:“我去看田里的水够不?你先回!”黄鳝在袋子里扭动,我的失落也在大脑里扭动。

      第二日的端午,如“单”上演。父亲动手炒黄鳝,配了青椒、新蒜、生姜、白酒,还饶有意味地讲:有一家子炒黄鳝,不放大蒜、白酒,炒熟装入盘中,那黄鳝“刺溜”一下直了起来。听着,怪吓人的,于是我又不敢吃了。随着火苗嗤嗤地笑、油温升高,不一会儿屋里就填满了炝香。那个故事终被口水冲淡了,我和弟弟爬在灶边,熟后父亲用筷子给我们一人夹了一段喂进了嘴。顿时,香、辣和略有嚼劲的肉丝在牙齿间错杂,父亲望着我俩,我俩嘿嘿地相视一笑。

      如今,时光去了,唯那盘黄鳝无声地住进了我的心里!想起了它,就想起了那些年的日子以及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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