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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正安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2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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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本是寻常物

姚正安

想不到,妻子烹制的一盘红烧泥鳅竟然勾起了我悠远的记忆,脑海底关于泥鳅的物事像泥鳅般窜出来。

第一次接触泥鳅,大约是十二三岁的秋冬。我的老家在里下河腹部,地势低洼,河多水盛,秋收结束,沤田茫茫,称之水乡,名副其实。村上的同伴,一到深秋初冬,便用卡张泥鳅。卡,由三部分组成,二尺长的小小芦杆、一尺多长的棉线以及用竹片削成的两头尖的钩,棉线一头连着芦杆,一头扣上钩。头天傍晚在钩上挽上蚯蚓(鱼饵),将卡插到水田里,谓之为张卡,第二天大早带一小水桶去收卡。如果卡上有鱼,就用剪子齐鱼嘴处剪掉。

某一天下午,我到队上的一个同伴家玩,他正在挽卡。我在一旁用十分羡慕的目光看着。同伴头也不抬地说,今天我借30把卡给你,但你不能告诉你奶奶说是我借给你的。我兴奋又迟疑。同伴又说,没事的,与我一同去,在一块田里张,我撑船,不会有危险的。同伴长我一两岁,没有母亲,跟着父亲生活,早早掌握了农村生活中的种种技巧。我说,好吧。我又帮他到墙脚下挖了些蚯蚓。傍晚,撑一条小船过河。到了田边,他将30把卡给我,让我张到水田里。我脱掉鞋袜,挽起裤管,走进水田里,秋冬之水,冰冷策骨,但被好奇和兴奋抵销了。我学着同伴的样子,将一把把卡插到田里。折腾了好一阵,浑身直打哆嗦,洗脚上岸,已经擦黑。同伴叮嘱我,明天早上要早一点,否则,卡可能被别人收了。

回到家,被妈妈喝斥,问我去哪了。我如实相告,妈妈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说,你哪天弄过那个东西,冻出病来,怎么办?父亲说,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收卡。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已经大亮。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拖着父亲往外跑。父亲撑船渡河,到了田边,我一看,卡都在田里,非常开心。父亲说,你站着,我帮你收。父亲还煞有介事地提了个水桶。不多会,父亲收完卡,对我说,一条鱼也没有,有的卡已经被剪过了。再张望田里,同伴的卡已经收走,我和父亲都知道是什么回事了。我垂着头,随父亲回家。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张过卡。

其实,我也是跟在别人后面玩玩。我们家不吃鳅鱼。奶奶说,无鳞鱼是下等鱼,泥鳅正是无鳞鱼。我的老家出产的无鳞鱼不少,有长鱼(黄鳝)、毛鱼(河鳗)、鲇鱼、昂刺(丁鱼)等等。在这些无鳞鱼中,只有鲇鱼享受较高的待遇,一般人家,年三十晚上的餐桌上都有一盘红煮鲇鱼,取连年有余之义,其它无鳞鱼都不登大雅。像今天价高叫卖的黄鳝,除了炒长鱼、红白大事所做的大烧马鞍桥,平时也没人吃。老家人为什么不喜欢无鳞鱼,是因为毛鱼喜食动物尸体、长鱼擅钻墓穴,属于不干净的鱼类。我揣测,还有一个原因,无鳞鱼粘液多、腥味太重。

老家人吃泥鳅很简单,红烧居多。有邻居将秋冬所捕的泥鳅腌起来,晒成鱼干,第二年春头上,青黄不接之季,将洗净的鱼干,用一只搪瓷盆子放饭锅里炖,据说味道很美,也很下饭,遗憾,我没吃过。

泥鳅的吃法,远不是两种。有一年,我到老家所在的乡调研,晚餐时,乡干部颇神秘地对我说,今天请你吃一道新奇菜,但不说是什么新奇菜。等端上来一碗油炸丸子时,说,就是这道菜。我看了看说,这是什么新奇菜啊,不就是油炸肉丸吗?对方笑笑说,你吃吃再说。我咬了一半,细细咀嚼,感觉确实与通常的肉丸不同,外脆内嫩,而且也有嚼劲。我放下筷子,想,肯定不是肉丸,到底是什么呢?旁边的一位看我想不出,告诉我,是泥鳅斩的丸子。我啊了一声,几近失态。他们连忙解释,我们的鳅鱼处理得非常干净,你吃吃没有腥味吧?他们介绍,无鳞鱼的腥味主要是身体表面的一层皮作怪,斩丸子或者红煮之前,先用开水将泥鳅焯一下,将表皮处理干净,其实,泥鳅还是很鲜美的。在他们的劝说下,我又吃了一只,一点腥味也没有。他们还介绍,斩丸子的泥鳅要小一点,崭头去尾,连骨头一同斩,放到油锅里炸,肉熟了,细小的骨头也酥了,细细咀嚼,别有风味。泥鳅丸子成了家乡的招牌菜。

后来,在城里的饭店,还见过泥鳅炖蛋,就是将整条的小泥鳅与蛋一同炖,同餐者说,味道很鲜而且特别。还有人说,用泥鳅烧汤,也是一道很好的菜,有着鲜明的地域特点。我嗓子浅,这两道美味都没尝过。

妻子制作的红烧泥鳅,在儿时的老家是再平常不过的,而今天有了某种特定的意义。它让我想起了沤田、想起了同伴,想起了曾经的美食。

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乡愁。乡愁是抽象的,但一定寄寓在某种具体的人、物、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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