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间是肯定要和陌生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时间是自己选择的,与陌生人相处时间是相对固定的,面对的陌生人是谁是无法预测的,因为在车厢里一般我只能看着别人的后脑勺,很难看到脸,哪怕前面是个美女。要是旧日的火车里,情况就稍有不同,面对的往往是三人,往往还得陪同身边两个陌生人一起看。人们说手机让人成了低头族,让人缺少了对生活的观察和交流,不过在车厢里让别人盯着自己的老脸扫来扫去几天,还不吭声,我还是情愿他们看手机或拿起几张大报纸。
现在长途火车上卖得最火的可能是充电宝,以前卖书杂志报纸已悄然消失了,车上的电源插座永远是不够用的,以前的交流方式,一般是“同志,你也是去某地啊”,现在车里最常见的交流话就是“有充电宝不,急打个电话”,话匣子就在那一句急问中打开。
车厢里的话题似乎永远都是新的,如果不是相约一起乘车的,很难在不同的行程中遇上同一个旅途中人,仅有司机或列车员可能重遇,在记忆中,这些关在铁盒子里与陌生人的话题中,很多似乎说过就忘记了,有些模糊,记住的往往是那个过程,要记住一个面对几小时或十几小时的人模样而终身不忘,对于我的记忆力来说,因为缺乏重复,基本是不久就忘记,谈不上什么薄情无义。
相处的时间越长,能记下来的事就越多,上大学时每年总有几次几天在火车上度过,火车开动就很少停下来的,车在铁轨上走的时间越长,与其他乘客分手时间越接近,我的第一堂关于建筑知识就是在火车上一个建筑工程师聊天学到的;在火车上下象棋交输得一塌糊涂,下车他同行的朋友才告诉他省冠军;在火车遇到一个女孩,我教她学粤语,她教我学韩语,还让我把名字用韩语写在她的车票上,离别前她用韩语唱了一首歌,我听到感觉心里酸酸的,虽然至今我不知道她唱什么,声音和她的美丽完全契合,我还看到她唱着唱着眼角似有点泪,但没掉出来,也第一次感受没有音乐,清唱的歌也能拨动别人的心弦。记忆中还有很多事,可这几件事的知识倒是一直在我生活起作用。后来我用建筑知识设计了一幢楼房,从图纸变成实物;我放弃了下象棋,因为那次让证明它只能带走我的时间,并且不会返还荣誉;我学会了用心去唱歌,用心去写文章,因为知道,只有真实的感受才可能拨动别人的心弦。
离别,对于每个车上的旅客来说,分离显得淡然,可能刚才相互还聊得趣味横生,转眼间或在车上一觉醒来,对方已在离站的人流中游走。习惯了这种有声或无声的分别,也无须留下联系方式,彼此都知道再次见面几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出行的次数越来越少,急着就飞,或坐只能彼此背对的高铁,乘十几小时火车已更像是一件休闲活动,如有时间让我选择,我还是选坐火车,当火车上的人都习惯用手机打发时间,我依旧是喜欢坐在车窗看着风景在窗外游过,与陌生的同道中人聊彼此陌生的故事,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或在火车的夜灯下给耳朵塞进音乐,打开一本没曾看完的书,时间送走那些刚熟悉又复转陌生,可能不再见面的乘客,走在离站的人群,往往来不及回味,有时心中有泪,向前的眼神中不显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