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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大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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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院寻梦

岑大明(布依族)

从“鲁院,我来了!”到“鲁院,我走了!”其间经历了23天。在这23天里,我那忙乱繁杂的生活终于静下来、慢下来了,第一次对人生、对文学进行认真梳理、深入反思,在惶惑的岁月里,走过了一段极不寻常的寻路之旅!那23天的时光,值得我一生怀想……

2014年12月1日。应该是我茫茫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不应该忘记的时间节点,虽然杂乱的工作、纷繁的生活,让大脑一片混钝,但几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清晰地记得这一天。因为这一天,我的身份哗然一变,成为全国少数民族作家之一,就像全国所有学生都向往北大清华、所有干部都向往中央党校那样,我跨入几乎所有作家都向往的圣殿——鲁迅文学院,参加第十五期全国少数民族作家班培训。

这天傍晚,从北京西站出站口出来,嗖嗖的北风,在零下十多度的空气里穿梭,狠狠地刮在脸上、手上,无形的刀刃划破肌肤刻在骨上,两只裸露在外的耳朵似乎不在属于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旅箱,咔嚓咔嚓地走在冰冷的大街上,雾霾笼罩了天空,一片灰蒙一片迷茫,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分不清东西南北。

北京的街,一条像一条,很大,也很直,我戴上380度眼镜,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军事博物馆地铁站的蓝色标志。看起来很近,可是走起来却很远。拉着行旅箱的手被寒风吻得失去了知觉,双腿也沉得如铅。一路上,茫然的我不停地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

我当然清楚我是谁!一个骨子里容不下半个酒分子的山汉子。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师范毕业那阵,分配到一个叫“巧岭”的山村小学教书。这是龙头大山的一条支脉、一座比较高的山岭,群山绵延,从山岭下的龙山镇爬到山上的巧岭小学,约莫两个小时,这里不是最高,上面还有“云上”、“栏天门”呢。

因在重山峻岭的怀抱,不通电、没有电视,这里的“酒风”保存得非常完好,喝酒当然也成了男人们打发时光最常用最有效的娱乐方式。学校是清一色的男老师,他们来得比我早,年岁也比我长,故然酒量比我大得多。放学后,大家轮流坐庄,提着五公斤的塑料壶到附近的农户家买来“苞谷烧”,拉开凳子,就开始“玩酒”。

“玩酒”到是很好玩,但我酒量太小,经不起玩,玩都没怎么玩,就玩废了,头昏眼花,吐得肝肠欲断。玩不起酒,当不了酒仙,又没有别的玩法,只有对着山里静寂的夜空做梦——当作家!于是,拿起笔胡乱地写写画画,写见闻、写心得、写感受,写出一篇篇“散文”(散乱的文章),居然被报刊看中变成了铅字,也点燃了激情,孤独中踏上了追逐文学梦想的山路……

这是一条现实与虚拟、真实与虚幻交织的路。我是凡人,根本无法摆脱油盐柴米、房子车子等等这些低级物质化需求,但我又不甘于只做物质化的凡人,希望自己在基本满足物质需求的同时,保持那么一点点精神层面的追求,在现实紧裹的现实里,保持“抬头”的姿势,在心里留下一片星光闪烁的星空!

踏着现实的泥土,仰望天上的星星,一路艰难、磕磕碰碰摸索而来,在现实面前,文学被我人为地脱掉了外衣,只剩下文字了,新闻、公文便是如此。我用“文字”作为敲门砖,敲开了一扇扇山门,从莽莽群山的最里层,一层一层地往外敲,从山村、到镇上、进县城、到州府,从教师到公务员,从办事员、到科员、到副科、到副科、到副县……

因为凭借文字闯山,文学被我有意或者无奈地虚化了、淡化了,甚至脱离了当初原生态的追梦初衷,只好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文字”与“文学”之间寻找一种全新的结合。于是,一种叫纪实文学的文体,成了我业余写作的追求。不用追问是偶然还是必然,总之一篇篇数百万字的纪实作品登上了大雅之堂,有的还被《读者》转载,特别是千字千元的酬劳,让我感到了某种满足,这无疑分散了追求“纯文学”的不少心力。

特别是后来一不小心涉足深不可测的仕途之后,就被没完没了、可有可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事务纠缠得脱不开身、分不开心,文学只能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心灵的角落里,等白天忙完了杂乱纷繁的“公事”,回到家里小睡片刻,将大脑格式化后,一盏清灯,一杯清茶,伴着月影清风,独耕那块纯静的方田……

就这样,在与文学难舍难分、捏又怕死、放又怕飞的纠葛中一路走来,仕途寸步难行,文学也没做好,惶惶中虽然成了省州作协会员,成了圈内的作家,但我深知自己与作家的差距还很遥远,自己这单薄身子还没有实力承担起作家这个时代赋予的使命,自己充其量是个文学爱好者。

此行的目的地是鲁迅文学院,在此之前,我做梦都没想过会与鲁院结缘。机缘来得如此之快,出发又是那么匆忙,刚把一堆公文杀青,就出来了,根本没有想过到鲁院干什么?为何而来?直到走出北京西站,从军事博物馆乘上一号地铁,到建国门转乘2号线,到朝阳门换乘6号线,到十里堡下站。自己仍是个赶路人,大脑一片茫然。

走出地铁,北京城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在凄冷的寒风中瑟缩一路向南,终于昏黄的路灯下找到了八里庄南里27号——一个夹杂在众多高楼中间的小院子。这就是无数作家向往的鲁院!推进那扇虚掩的铁门,我在心里轻声地念叨:“鲁院,我来了!”,于是瑟缩着迈进了鲁院的大门。

这里是鲁院老校区,占地不过四五亩,一进门有一块百余平米的水泥空地,是学员早晚活动的场所,水泥空地两旁栽种有各种花草,春夏之季一定开得很繁茂。我来的时候是严冬,花草都凋谢了,整个小花园只有一株红玫瑰在傲寒绽放,像一束燃烧的火苗,给人以无限遐想,这是点燃文学梦想的火苗吗?

再往里走,就是一高一低的两栋建筑,左低右高。左边的建筑只有上下两层,底层是学员餐厅,上层是鲁院老师的办公室;右边的建筑虽说是高楼,但也只是五六层的楼房,是学员宿舍和教室,学员就在这里学习和生活,这一切就构成了鲁院。

入眼能看到的,如果遗漏了点什么,那就是还有一道不高不矮的围墙将鲁院与闹市隔开,在闹市中保留了一块难得的静土,墙外是生活,墙内是文学。这也许是全国学院中最小的学院了,但却是最有影响力的学院,包括莫言在内的许多文学大师,都曾在这小院子里学习、创作,从这里走向文坛。

推开303室,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台电脑、一个衣柜、一个卫间生,除了拖鞋以外,宿舍里的一切都是单的,包括我。多好的学习生活环境呀,工作人员把门卡交给我时说,往后二十三天,你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一种温暧驱散了全身的寒冷。是呀,这就是家,文学的家!也许在这里才能感受到文学的气息!

我不知道这个房间曾住过哪些文学前辈,他们会留下多少文学的仙气或者文学的种子!但我对“303”这个房号情有独衷,有一种特殊的情愫,我甚至觉得这是对我文学之路的解读——我从山里来到鲁院,相当于零起点,从哪里来最后回哪里去。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对鲁院并不十分了解,我是在人生茫然中甚至是抱着“休假”的心态走进鲁院的。直到12月2日开班典礼之后的学前教育,常务副院长李一鸣关于“三个特殊”的讲话,让我疲惫困倦的心渐渐地复苏了。

李副院长讲话充满着激情,充满着诗意。他说,这是习近平在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后、文学迎来了又一个春天的大好时机举办的第一个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23个民族的50多名作家从全国各地向鲁院汇集,承担着中华民族文化基因传承这一的特殊使命,大家要奋发有为,不负重望。

他说,鲁院是一所特殊的学院,是文学的殿堂和摇篮,鲁院培养了作家,作家造就了鲁院,大家来到鲁院,是一段特殊的人生旅程。学习是写作的最好准备,写作是写作的最好老师,大家可以静心地读书、写作、思考,可以感受多民族文化的精彩,留下成长的记忆、文化的记忆、人生的记忆。

往后的每一堂课,我都会在老师的引领下走入一个全新的境界,让人有种豁然开朗、云开雾散的感觉。我无数次情不自禁的感慨,自己来鲁院来得太晚了,过去自己根本没有真正弄懂什么是文学,也不知道文学的路在哪里,自己的写作纯粹是一种盲从,或者说是跟着感觉走。如果早来鲁院,也许追梦的路会直一些近一些。

中央党校周煕明教授把看似枯燥的课题《为深层次全方位改革创造文化条件》讲得入心入脑,将我引入了文化的深层内核。他告诉我,文化弥散性地渗透在人类文明的每个细胞中,它是文明的有机整体,在关于心灵情感道德信仰的文化领域,往往不存在唯一真理,最需要运用复杂性思维去认识,作家要培养一种有机的文化思维,打开心灵、放宽胸襟、倾听众生。

鲁院李一鸣常务副院长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把一堂《文学的哲学意蕴》的讲课铺展开来,让我在诗一般的意境中明白了,没有哲学的文学是荒芜的,没有哲学的人生是荒诞的,作家就是对宇宙的不停思考、对人生的不断追问、对世界的深入认知、对自然的深度理解。

作品没有新意,就是作家缺少对生活的发现,作家要善于从一个人们普遍意想不到的角度去调动人们的视角和情感,当人们还在沉浸于某一特定氛围之中的时候,要学会超越那些暂时的、表面化的、情绪化的状态,善于在现实与未来、现实与永恒之间搭建一座精神相通的桥梁。鲁院原常务副院长成曾樾关于《发现与切入》的讲课,同样让我茅塞顿开。

静心地聆听着每一堂课,就像荒芜的心野下过一场春雨,感觉心空格外的清新、高远。很早很早以前,在生命的底层埋下的文学种子,似乎在这场春雨的沐浴下,开始发芽了,我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似乎想把过去荒废的时光抢回来。

我知道,文学创作需要激情和冲动,但是仅有激情和冲动是完全不够的,比如,作为少数民族作家,我们应当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或者使命?我们的笔端应伸向哪里?在黔西南这块土地上,怎么创作出“高峰”作品?在鲁院的日子里,一静下来,这些问题常常在夜里冒出来铐问,让人难眠。

也许正赶上北京的严冬天气寒冷的缘故吧,每天天还没黑净,鲁院门前的八里庄虽然路灯亮着,但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偶尔有几辆车静静的开过,但没有多少声响,鲁院的夜,静静的。喜欢喝酒的男学员,就三五人聚在一块喝酒,喝高了会不时吼上几句民歌,丰富一下单调的夜生活。女学员三五人聚在自己的房间,读诗,夜也有诗意了。

我的酒量一直没有长进,还是那样经不起玩,而又没有胆量进女生房间参合读诗。晚饭过后,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头几个夜晚赶写《知音》编辑的约稿,还好,纪实文学《扑腾在同一条青春河》、《烈焰舔过女儿花》在知音杂志同期刊发。往后,一到晚上,更多的时间就是静静地沉思,希望找到那一串问题的答案。

我觉得每个作家都应该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责任。作家只有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身上的使命,才会主动承担作家的责任,才会有不竭的写作动力!才会为文学不懈地追求和奋斗!创作的品作才会有生命力!入了省作协会员,应该算是省级作家了吧,可是这些年来,自己却没有正二八经地正视作家的使命,在漫无目的的文字里游离,“松散式”的写作怎么能写出深沉的作品呢?

作为布依族作家,应主动担当起记录、传承、挖掘本民族优秀的民族文化的使命,守住本民族文化的根。一路走来的人生,自己贪念的东西太多,世俗的追逐欲舍不忍、欲摆不能,在一种近乎功利的茫碌中虚度年华。如今,四十五岁的年轮难道还能辗出仕途的大道?重新拾起手中的笔,拂去心内的杂念,勇于担起作家的使命,余下的时光也许能够或多或少地给人生留下点什么!

在四十五岁惶惑的岁月,我的人生就这样在鲁院重新定位。可是,追逐文学,前路依旧茫茫,自己手中的笔端伸向什么地方呢?长夜无语。突然想起白天刘亮程老师讲的一句话:“文学就是从家乡出发到达故乡”我终于明白了,像我这样在文学上刚起步的所谓作家,就得从家乡出发,把笔头伸进家乡的泥土、风情、草木、阳光、空气里,让家乡渐渐地变成众人的故乡。也许,这是一种使命,也是一种责任。

鲁院的夜,除了静还是静,来到鲁院,没有了工作繁杂事务的纷扰,身处每个角落都充塞着文学氛围的小院,静静的夜里,总会针对白天老师讲课的某一句话延伸出一个个似乎难以找到答案的追问,让自己冥思苦想,直到辗转难眠。

那天,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白庚胜书记给我们辅导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讲到“高原”与“高峰”时,他语重心长地说:“高原就是西部,高峰就在高原!”此话,似乎正面回答了“有高原无高峰”的问题。往后,一连几夜,我都在苦想一个问题,黔西南地处西部又处高原,“高峰”在哪里呢?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找到答案的问题,也许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追寻都不一定找到通往“高峰”的路径,但是它引发了我们思索的方向,我相信,“高峰”一定在高原上,在高原的“泥土”里,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去思考、去探寻、去努力,在文学求索的路上有可能会有“高峰”。如果连想都没想,那“高峰”肯定不会出现。

23天的鲁院经历,对我来说就是一次人生寻路。在四十五岁这个布满困惑、迷惘、不进则退的人生分水岭,来到鲁院,学习让心灵净化,思考让眼前清晰,重新点燃了文学梦想的灯盏,重启追梦人生,让通往夕阳的路多一分激情、多一分希望、多一分向往,也许这样,能再一次增强生命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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