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的中篇小说《黄金屋》,虽说主要人物仍然疑似心理疾病患者,也是处于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但是在人物社会背景分析和精神困境的演绎上取得新突破,窍以为该作品对人性特征的体察、生命意识的挖掘比以往作品表现得更加丰富和深刻。
《黄金屋》情节简单,说的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的买房故事。然而,作品在呈现王金枝梦想拥有“黄金屋”的叙述中,通过穿插锦绣与春上、贵泉的爱情纠葛以及几个家庭的生活片断,向读者展开了宽阔的社会空间。展开的过程,也是解剖的过程。作者剥皮剔肉,刀刀露骨,从而揭示出一个十分沉重的重大主题:面对汹涌而来的物质挤压,原有的文化传统和价值信仰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许多人失足于物质深渊,精神生活完全被物役化。最典型的莫过于王金枝。王金枝,她的左眼因为数钱数到“睫毛脱落,视神经盘根错节”,而且这眼睛平时“像浸在红墨水里十分暗沉”,唯有见到钱才会瞬间发光,属于典型的“见钱眼开”。她,一辈子住在柳树堰,“连人带马诅咒了几十年”,做梦都想离开。而唯一的希望“只有那套爱国路上带阳台的楼房”。这是她全部的生活目标,更是一个无限巨大的心理负担,因为购房款还“差十二万”。这“十二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陷入经济困境的她,渐渐陷入了精神困境,乃至道德困境。于是乎,她狠心地逼迫婆婆到广场的旗杆下乞讨,哪怕婆婆挂着盐水,也得到广场坚守。哪怕面对众人的指责,她也毫无愧色,反而说:“良心,卖多少钱一斤哪?”更让人吃惊的是,面对记者的麦克风,她竟然表示:“姑奶奶爽快,我妈借你们,十万块借用费!”闭口想的是钱,出口说的也是钱,对钱的追求成了她生活的唯一动力。同时,她又催促女儿抓紧与春上建立恋爱关系,而对另一个追求者贵泉却态度冷漠,原因就是春上家境富有,贵泉只是普通的记者。所以,钱在她的眼里,已成为最直接的价值判断标准。
其实,在这特定的历史转型期,新型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尚未健全,人们在疯狂追求特质刺激的同时,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精神漂泊的困境,从而言行失范,道德滑坡。陈东国,或许是因为王金枝的挤兑,连工资卡都在老婆的手上,或许是因为经济的困难(具体原因模糊不清)居然傍上了胡姓富婆,沦为一个可耻的“吃软饭”的男人。不料,王金枝马上利用了这个机会,直接上门要钱。经过几番斗争,终于争得了五万元。谁知胡姓富婆也是个不讲道义的女人,五万元居然是假钞!后来,陈东国交给王金枝十万元,这一回是货真假实的人民币,但它却是陈东国的卖身钱!在此,读者不妨设想,或许正因为王金枝得不到女儿锦绣的理解、又得不到老公陈东国的疼爱,所以更加疯狂地追逐金钱。这一系列的事件,无不表明在商品规则的操纵下,人的精神被物役,全力追寻的是物质的栖居地。殊不知,却在一点点地丧失精神的栖居地。失去了生活的精神依据之后,人们开始变得目光迷茫,内心困惑,找不到生活的精神座标。此时,再荒唐的事件也可能在瞬间发生,再无耻的纪录也可能不断被人改写。
《黄金屋》就叙事文本而言,继续着杨帆特有的个性色彩:下笔从容,质地致密,“越来越有了某种无限延伸的可能和魅惑的气质”(见江子《彼此镜鉴彼此依偎》一文,2014年1月13日《文艺报》)。但在文本内核的拓展上,又不同于《瞿紫的阳台》,也不同于《妈妈的男人》等作品。它在描绘生活沉重的同时,不忘涂上一抹希望的亮色。纯真善良的锦绣,虽是王金枝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完全物役化。她给了婆婆一丝温暖,让婆婆在离开世界的时候还能看到人世的亲情。春上不顾家庭的激烈反对(特别是母亲杨教授)爱上了锦绣,一直陪伴在广场的婆婆,最后还以《守望锦绣》为题举办了画展,透露出他对纯真爱情的向往、对锦绣的真挚情谊。贵泉的爱情也没有世俗化,他在悄悄地替锦绣家募集捐款之后,“也在婆婆离世的当晚不辞而别”。这两人对锦绣的爱情明显没有物役化,不是只停留在肉体的角逐上,而是达到了精神的层面,回归到了形而上的情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