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激情,被一阵阵闪电点燃。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来,坠落在高高的山顶。雨水冲动,让土地受孕,土地由此变得更加温润,更加丰盈。
大地阵痛,分娩万物生灵。许多小精灵,悄悄地,不顾春寒料峭,争先恐后地挣脱母亲的怀抱,钻出地面,跑向枝头,跑向树梢,跑向山川和田野。
其中一个,相貌有些清奇。你瞧它,个子不高,灰棕色的脚根,细细的,紧紧地抓着泥土。布满白绵毛的躯体,柔柔的,软软的,在明媚的春光中舞蹈。叶片自然卷曲,正反两面也长满了雪白的绒毛,展平后呈条匙形或倒披针形。它性子谦和,即使开出美丽的黄花,也是星星点点,拒绝引人注目。或许因为叶片曲得有点像老鼠的耳朵,或许因为她就要与众不同,没有生辰八字的顾忌,也没有生肖星座的考虑,就取了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偏偏叫什么鼠曲,别名又叫鼠耳。
人类与鼠曲的结缘,历史悠久。《日华子》写了鼠曲的药用:“调中益气,止泄,除痰,压时气,去热嗽。”梁代的《荆楚岁时记》记载说“是日,取鼠曲菜汁作羹,以蜜和粉,谓之龙舌柈,以厌时气”。皮日休诗云“深挑乍见牛唇液,细掐徐闻鼠耳香”。顾景星在《野菜赞》中说“二月生,叶如鼠耳,和米捣作饼。北人寒食尚之”。
如此看来,鼠曲粿不仅是天然美食,而且能治病、可祭祀,妙用繁多。对清明节用鼠曲粿祭祖的传统,清代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里写得最直白,他说:“鼠麴染糯做糍,色深绿……清明时必采制,以祀其先,名之曰青。其意为亲没后,又复见春草青青矣。呜呼!”因此,鼠曲又被人们称作清明草。
这鼠曲,春风一吹,就是地上的云,漫山遍野地撒欢,却比云彩更加惹人喜爱。雨还没有停稳,便有众多的妇女和儿童,三三两两,提着竹篮、挎着手袋,到田里、到水边,去追逐鼠曲的身影,捕捉鼠曲的暗香。弯下腰,贴近地面,能看到鼠曲在春风中沉醉,也能听到它们欢快的吟唱。伸手一掐,握在手里的是鼠曲绵软的肌体。这一刻,仿佛握住了大地的精灵,也握住了春天的心跳,既有怜惜,更有惊喜。
回到家,用清水把鼠曲洗净,然后汆水捣烂,再加入适量的粘米粉、糯米粉。成团之后,反复揉搓,接着放馅、做形,就像塑造一件艺术品,圆饼形、椭圆形、S形……各式各样,随你所喜。最后燃起旺火,将成形的米果入屉蒸煮。不消半小时,满屋飘起诱人的清香。出锅的鼠曲粿,色泽碧绿,晶莹剔透,咬一口,活生生的鲜美。倘若邀上几位家人或好友,共同品尝这新鲜的春意,则相聚的时光该增添多少雅致、多少温馨!
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医家研究发现,野生动物与病毒存在某种关联,人们心有余悸,纷纷远野味近野草,赫然成为一种时尚,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只是没承想,这几年,鼠曲粿竟慢慢地演变成一款助农增收的紧俏货。不少乡村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商机,组织旅游景区的贫困农户专门从事鼠曲粿、艾叶粿、苎麻叶粿等各式野草粿的手工制作,注册商标,统一品牌,流水线生产,美其名曰“药膳小吃”,投放市场后,颇受欢迎,许多农户因此甩脱贫困,奔上了小康。芃芃鼠曲,善莫大焉!
难怪,又有人称鼠曲是天上的草,功效神奇,却比野草又多了几分谦卑。
文学家冯至对鼠曲情有独钟,认为此草一生清净无染、精神顽强。他把鼠曲的所有美好高度概括为“谦虚而洁白”,并写下名为《鼠曲草》的十四行诗。诗曰:“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不辜负高贵和洁白,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这是你伟大的骄傲/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如今吟诵该诗,令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今春这场特殊的“战疫”,以及那些可敬可爱的白衣天使。为了战胜新冠肺炎,阻断疫情漫延,挽救一条条生命,他们不辞辛苦,不顾艰险,前赴后继,英勇向前,真可谓“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著就一篇篇最灿烂的人生华章。春分过去,随着清明节的临近,将有无数的人为那些在“战疫”中殉职的白衣天使,真诚地献上一盆盆鼠曲粿,以表达内心的怀念和崇敬,并在心里默默地称颂“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芃芃鼠曲,款款深情。它是春风奔跑的足迹,也是阳光抒情的小曲。它的形象,遍及天涯海;它的神性,让你充满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