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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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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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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河的文化深度

有许多河流,在天空下走失,还有一些,在人世间沉睡。

古后河很幸运,她被一阵温煦的春风唤醒,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河道弯弯,小桥弯弯,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江南水乡特有的曲线美。沿着河岸,踏着铺地的绿茵,穿过耸翠的丛林,看清水汤汤,碧波荡漾。心境也随之一路开阔,就像前面那只飞翔的小鸟,一会儿闲适地拍拍单薄的双翅,一会儿又恬淡地立在一棵水草之上。

此刻,我坐着的游艇,正在古后河里劈波斩浪。一边看阳光透射在河面上,渲染出大片大片粼粼波纹;一边聆听导游的讲解,演绎着一段又一段历史掌故。听说是作家采风,导游似乎很尽职,说古谈今,搜肠刮肚。然而,他解读的只是表面,始终没有进入河流的深处,没有剖析古后河的文化性格,更没有读懂她的生命密码。

血液,是生命的水系;河流,是大地的水系。两者有着相同的基因和图谱。逐水而居,人与水相依;智者乐水,人与水相融。一条河穿越人间烟火的履历,书写的正是一个地方的发展轨迹;一条河所呈现出来的文化深度,折射的正是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古后河从岁月中走来,载着迷人的风景,载着历史的倒影,奔腾翻滚,看遍了人世间的繁华和衰落,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与苦辣。日积月累,蓄积了一串串灵动的记忆,涵养了自己的文化性格和历史脾气。

苏东坡与古后河有着不解之缘。他的足迹留在了古后河的岸边,也留在了古后河的心里。那一天,苏公从贬谪之地惠州北上,来的地方又是恩公欧阳修的故乡,心情自然不同。漫步于熙熙攘攘的街巷,徜徉于左转右折的后河,走马于弯弯曲曲的拱桥,东坡连声叫好,断言:“此地风光半苏州。”大文豪,浑身都是文化味,文化气息,四处洋溢。这味道飘飘洒洒,落在桥上,美其名曰“半苏桥”;飘在巷里,号为“半苏巷”;洒在亭外,喊为“半苏亭”。苏公不但见证了庐陵曾经的繁荣,而且激荡起古后河一波波文化的浪花。

河流的文化脐带,有着绵长深厚的韵致。

古后河不会忘记,那个叫做王阳明的知县。1510年3月,38岁的王阳明离开贵州偏僻的山区,来到丰裕的鱼米之乡走马上任,可谓“遥襟甫畅,逸兴遄飞”。他意气风发,先是向上峰写就《庐陵县为乞蠲免以苏民困事》一文,为百姓争得免除沉重税赋的权益,接着又恢复明初设立但早已名存实亡的申明亭和旌善亭制度,强化“明道德、守纲常”的伦理教育。公务之余,还去学馆书院客串先生,细心传授理学思想,开始萌发“心学”的新芽。在史书里,虽然至今尚未找到直接写他与古后河的故事,可也有蛛丝马迹,足以说明做了庐陵知县的王阳明,与古后河肯定有过感情上的缠绵。

从唐朝起,因为赣江连通了中原南北,成了运载货物的黄金水道,庐陵城就势崛起,向来舟船纵横,商旅如云。发展到明代,沿江大街和后河两旁已是店铺连绵,居民密集。庐陵盛产木材,许多店铺和民居皆为木板所造,相连相靠,中间巷道极其狭小。王阳明来回走了几圈,猛然一惊,心道:此地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以县衙的名义命令:凡临街建筑,全退进三尺,拓宽街道,以作防火带,亦便于人群疏散;凡店铺住宅,全退进二尺,以作防火巷;每户出一钱银子,用于筑构砖墙,以隔火势等等。其实,还有一条,隐没在积满尘埃的史书之中。试想,当王阳明看到古后河这个巨大的储水池时,他的脸上将会呈现什么样的表情?是微微颔首,庆幸上苍的护佑?还是双手作揖,感谢上苍的眷顾?显然,庐陵城火灾次数的大幅减少,与古后河的深情相拥不无关系,二者之间,因因果果,有谁能说得清呢!

古后河也不会忘记,那个叫着汤信叔的永新汉子。他把“传扬家风、忠义报国”的地方性格融进了古后河,融入了庐陵血脉。1282年春夏之交,洪水暴涨,习溪桥损毁,严重影响行人出入。县令紧急张榜,招募行善者。永新商贾汤信叔一看,立马与妻子商量,决定筹资建桥。大半生积蓄,捐献出来;不够,又变卖妻子嫁妆;还不够,又号召族人捐资。

此后,汤信叔后裔又完成了此桥的多次维修。原来,汤信叔留有遗嘱,曰:“筹粮募银修善桥,祖祖辈辈不动摇。世世代代传下去,护桥修桥永记牢。”

哦,古后河不会忘记的人很多、很多,杜审言、颜真卿、徐霞客……一代又一代,河流曾穿越多少玲珑的小桥,曾卷起多少感动的波浪!

但是,不知何时,古后河的河床开始变浅,污泥堵住了喉咙,使她再也不能发声歌唱;垃圾弄脏了脸庞,使她再也不能登台亮相。人们由此远离她,并讥笑她是吉安的“龙须沟”。

古后河暗自悲伤,她渴望新生,渴望旧貌变新颜。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好消息。2002年,轰隆一声,后河综合治理工程拉开了序幕。这是一个分为三期建设的大工程,清污泥、疏河道;引活水、植绿被;筑小桥、建公园……古后河在机器的轰鸣中悠然苏醒,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古后河已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浴火重生。

“古后河共有17公里的游步道、26公里长的河道……”导游嘴里背着一串数字,强调着古后河综合治理工程的规模和成效。人群中有人握着钢笔,快速地记录着,更多的人却是举着手机,对着四周狂拍。游船如梭,穿过一桥又一桥,真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在我心里,眼前的美景早已变成真诚的赞美:连绵的古后河扬起碧波绿浪,俨然一条披在城市腰间的玉带,蜿蜒着,飘动着;30余座的桥梁哦,如一道道彩虹横空出世,呈现出小桥流水、湖光山色的盛世图景;40多公里的环河长廊啊,气势恢弘,魅力四射,非但百鸟于此翔集,锦鳞于此游泳,而且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到处流淌着浓浓的绿意,仿佛吟咏着一首首婉约含蓄的唐诗宋词。

“一江碧水穿城绕,两岸绿植渐次开”。我刚离船上桥,耳边便飘来两行诗句。抬头一看,对面走来两位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他俩走上状元桥,眺望着前方的白鹭洲中学,嘀嘀咕咕。

“我们的学校多好看啊!”高个子少年朗声道。

“就是,好漂亮哦!”矮一点的附和道。

桥畔,巍然屹立着文天祥高大的雕像。看着文公和蔼的表情,我陡然来了兴致,上前询问道:“小同学,你们可知道文天祥的故事?”两人一听,争着回答。这个说,文天祥当年就是在白鹭洲书院求学的,所以能考上状元;那个说,文天祥中了状元,回家时,乡亲们就是在状元桥上举行的欢迎仪式……恍惚中,我看见年轻的文天祥正背着行李,气宇轩昂地走在回乡的驿道上。他的脸上写满朝气和希望,他的脚下是弯弯的状元桥,是潺潺流动的古后河。只可惜,逝者如斯夫!千年的时光悄然而去,如今的文公已变成一尊不会言语、不会微笑的雕像,默默地守护着这些莘莘学子,守护着依旧奔流不息的古后河。

顺着河道观赏,古后河关于文化谱系的重建,同样令人叹服。名人雕像伟岸赫然,古代诗词巧妙布局,更有那庐陵老街的“造化钟神秀”,令游客留连忘返。状元楼、关帝庙、甜爱楼、庐陵文化博物馆等文化景点,展现了庐陵文化的源远流长,也丰盈了古后河的文化生命,拓展了古后河关于庐陵、关于人生的流动空间和诗意想象。

民曰:“沧浪水清,可以濯缨;沧浪水浊,可以濯足”。 《史记》曰:“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如此看来,一条河的生态功能和文化功能,其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因为,一条河的文化长度和深度,远远大于她的自然长度和深度。自然的距离,随时可以探测;而文化的长度和深度,可能永不可及。

古后河就是这样,她走着,走着,绵延着河流自然风景的长度,也蕴藏着庐陵文化内涵的无限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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