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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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曾有一支流行很广的歌，名叫《小草》。歌词唱出了许多小人物的心声：“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呀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呀阳光，你把我照耀……”
年青时，唱这首歌，只觉得旋律优美，简单易学。现在人过中年，再哼唱这首歌时，心境大不相同。以我个人的心得，小草不但意志坚强，而且更重要的是从来不会自卑，性子执著，向上的力量从来没有停止。
而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伙伴”不光“遍及天涯海角”，还隐身于我们的左右。只需你轻轻地一个低头，就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就能看见他们正在生机勃勃。
千万不要以为他们寂寞，其实，他们从来都是自得其乐。
我身边的几个农民作者，就是这样的几棵“小草”。他们对文字的执著，孜孜不倦，数十年如一日。虽然长不成参天大树，长不成一抹靓丽的风景，但生长的脚步从未停滞，总能以自己的一星点绿，回报这温暖的太阳，这繁华而绚烂的人世间。
一
李云鹏，在坊间，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身上的缺点明显，也有着农民特有的一些标签。但他对文字的捕捉历程，令人吃惊。
这个出生于1965年的农民，初中尚未读完，就回到了万安县武术乡大岭村开始种地。少年不知忧，辍学回乡后，他一度欣喜若狂。因为再也不用背课文，不用考试了。然而，数年后，当他由于万安水电站的开工建设，移民到麻源垦殖场的麻肖村时，才发觉辍学是个大错误。一个偶然的因素，他得到了《西游记》，翻开一看。书中奇妙的世界，让他目瞪口呆。唐僧、孙悟空、沙和尚和猪八戒，几个人物成为他不可磨灭的记忆。接着他有意识地读起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茶饭不思，手不释卷。那些故事、那些精彩的打斗和战争，整天在他脑海中浮现。慢慢地，生活条件好转，他有了一台收音机。于是天天收听单田芳的长篇评书，如获至宝，如醉如痴。
看了、听了，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他天真地以为，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写出故事、写出书。白天他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晚上，点起煤油灯，他挥舞笔杆，开启了自己的文字梦。他的大哥李云龙，大学刚毕业，见此情景，鼓励他说：“你要学写文字，得先学写日记、写信，你可以给我写信啊。”
他写了无数的日记，也写了一些信。场里见他有兴趣，就引导他学写新闻报道，鼓励说：“只要见报，就有奖励”。看在奖励的份上，他拚命地投稿。但这些稿件，犹如石沉大海。 这时，讽言讽语不时传来，或说“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或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等。可他没有气馁，继续投稿。1986年10月，县广播站征文，他写了一篇小稿，题为《移动的树》，结果获得优秀奖，奖金3块钱。
这次成功，让他喜出望外。他不断写新闻稿件，连续在《井冈山报》和吉安人民广播电台上稿。1991年11月20日，他写的通讯《满目青山喜照明》刊发在《江西日报》，散文《珍贵的记忆》发表在《井冈山报》的“七彩人生”版。
可是，天不遂人愿。正当他写作略有起色之时，他的家里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他的大儿子因为药物过敏，又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智障。自己又莫名的牙齿出血，到南昌、吉安、深圳等地求医……
小草有个特点。即使冬天，处于人生最低谷。它的心也不会枯死，面容虽然有些苍黄，心劲却依然强大。春风一吹，又将绿遍天涯。
李云鹏就是如此，他没有丢下笔。2013年，他再次遭遇人生的重大变故，不幸患上肠癌。期间，他一边治疗，一边写稿。2014年，新闻《万安以产业发展促小康提升》《井冈山报》头版头条刊发，2016年与江西日报记者、县委宣传部干部合作的一篇稿件，《江西日报》头版头条刊发。
2016年3月，万安县作家协会宣告成立，此后开展了一系列文学交流、研讨和创作活动。这破天荒的事件，引发了李云鹏开启文学创作的尝试。经过几年的练习，他先后在《井冈山报》和《吉安晚报》发表了三首诗歌。
2017年3月22日，作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李云鹏，带着大儿子双双与县红十字会签订自愿捐献遗体的协议。此举颇有先锋示范的意义，在县内外引起了轰动。
二
听说我要采访他，赖仁盛在微信里一个劲地问：“干什么？采访干什么呢？”
我知道他不喜张扬，就像一棵小草，乐意静静地生、静静地长。
可我觉得这位万安县窑头镇潭口村的村委会主任很有代表性。他身材挺拔，退伍多年后，仍旧保持着一个军人的行姿。连言行举止，也都带着一丝军人的余韵。果断、干脆，不爱拖泥带水。
我三言两语讲明采访目的。他终于答应，但又说：“这几天村里
人居环境整治工作抓得紧，我得到村小组里去开会。”
于是，只能电话采访，并让他提供一些原始材料。他通过微信发来了自己的履历：高一时因家庭贫困而辍学 ，1981年11月入伍，在福建泉州32518部队服兵役。1982年在团政治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期间参加大学函授，自修中文本科课程。1983年在一连担任文书至退伍。1985年12月退伍，1986年开始担任村主任。
县作协成立以前，我们并不清楚赖仁盛会写诗，更不知道他的诗歌写得这么好。比如他的《孤独》，开头有着军人的粗犷与豪情：
断愁的刀
被你的长发缠裹
砍不断
你倾下的三千弱水
记忆中的十指相扣
有流星划过的温度
我的心疼
无处不在
而结尾又深情而缱绻：
等你的夜晚冰凉如水
我多么希望
你在转角处亮一盏灯
便可见到我的窗口
孤独
蜂涌而至
可贵的是，赖仁盛在完成村委会工作任务，种好责任田，尽一个父亲和爷爷的职责之外，守住了当初那份爱好文学、爱好文字的初心。其实，我探访过他的家。在他家的厅堂中央，常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并列着文房四宝。原来，每天劳作归来，他都要站在这里，写上几十分钟的毛笔字，因此他的书法也颇见功底。可这一些，他从未示人。我问过他，为什么退伍几十年从不投稿？他笑而不语。我再三追问，许久，才淡然一笑道：“写东西，不是为了让人看，而是让自己的心有个地方安放。”此语一出，令在座者惊愕。无人想到，一个村委会主任会默默写诗数十载；更无人想到，一个村委会主任有此见地和心胸。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给我发来了十几首新近创作的诗歌。在此请允许我再引用他的一首诗吧。这首诗题为《往事》，或许这诗表达了他的所有。
往事如潮水
在这个秋天泛滥
翻开的每一页过往
都漂浮着沧桑
我只能
把每一个快乐的碎片
不停的反刍
再用泪水咽下
三
他的经历有些传奇。在他的身上，充分体现了小草顽强的生命力。
陈焕瑞，也是部队退伍军人。在部队里，他借助于当通讯兵的优势，拚命地撰写新闻稿件，希望发表几篇大稿，来改变自己的农民身份。这几年，虽说他的新闻稿也登上过《前线报》和《福州晚报》，但终究缺乏足够的影响力，只能退伍回乡。
1986年，他进了万安县布鞋厂。晚上，同租房里的年青人都在逛马路，可他却在路灯下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午休时分，大家在玩扑克，他却在一边光着膀子写作。没有电风扇，汗水顺着手臂流下来，洇湿了一张又一张白纸。那时的他，志向远大。他要迅速地长高、长大，长成别人眼里的惊喜。
因为部队里的底子，加之自身的努力，他的新闻稿子遍地开花，连年被县委宣传部评为优秀新闻通讯员。1988年，在全县宣传工作会上作了经验介绍之后，他立马被窑头镇文化站聘为文化干事。每天，他披着朝阳骑着自行车出门，晚上又踩着星光回家。大家也不知他在干什么，只晓得他一天到晚忙不停。果然，1989年，他连续在《中国妇女报》、《农民日报》、《工人日报》发表重量级稿件，特别是在《中国青年报》的头版头条位置发表《万安农民存粮一亿斤》一文，更是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
然而，这些带给他的，除了轰动效应，并未改变他的农民身份。写稿辛苦，但稿费微不其微。常年的写稿，让他入不敷出。身边的人都在买房买地，他身无分文，倒欠别人几万元钱。无奈之下，2005年，只得远赴东莞，出任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管委会内部报纸《观音山》的编辑，并负责对外宣传。这几年，他风生水起，还了债，买了房。回来后，2015年又创办万安宝聚红红木家具店。此刻的他，心如止水，挂在嘴上的话是：“我是一个凡人，就让我做些谋生的事。”
但县作协的成立，又使他的心里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业余时间，他积极参与作协活动。今年居然注册成立了文撰文化有限公司，开展文化艺术交流策划、编撰文稿等业务。 为此，我开玩笑地说：“你又准备大干一场？”他吓了一跳，低声笑道：“我们就是普通人，慢慢搞，小小地搞一下嘛。”
（原载2019年10月18日《井冈山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