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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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走进万安县罗塘乡村背村，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大道，顺着村前的小河一路蜿蜒，如同一条丝带在飘舞。一盏盏崭新的太阳能路灯，整齐地排列在路旁。一棵棵饱经岁月苍桑的樟树和柏树，参天耸翠，枝繁叶茂，错落其间，使整座村庄显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然而，五年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2015年8月，32岁的余亮良作为中国瑞林工程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的团委书记，被组织选派担任第一书记。接到任务后，这位中南大学有色冶金专业的硕士，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从省城南昌出发，奔往数百公里之外的村背村。
出发前，余亮良查过有关资料，知道村背是革命家曾天宇的故乡，是一块涌现过无数革命烈士的红色热土，因此红色的光荣历史是村背村的底色，也是她最大的特征。可他见到的村背却有点破败和杂乱。曾天宇的故居门前竟然长满杂草；召开过全县党的积极分子会议的曾家祠堂，不幸被一把大火焚毁了，只留下一堵长长的老墙；村庄里布满厕所和牛圈，污水遍地流淌……
事实上，当地党委、政府渴望改变村背面貌，将她建设成县里的红色旅游景点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只是苦于没有设计人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规划设计机构。
余亮良的到来，正逢其时。瑞林公司发挥工程勘察、规划、设计的技术优势，派出六人组成的扶贫小分队，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反复对村庄进行考察和测量，并对每一幢房屋拍照留存，以便设计出最优的整修方案。
余亮良怀揣着设计效果图，领着驻村工作队，与乡、村干部一道，一家一家地动员，一户一户地说服。乡亲们看不懂效果图，余亮良就耐心地演示、讲解；遇到蛮横无理的个别群众，他们也不生气，反复上门，始终笑脸相迎。
因为余亮良明白，这里有许多是烈士的后代，他们需要尊重、需要时间来考量。他也相信，最终乡亲们一定会像当年支持曾天宇的农民自卫军一般，支持村庄整治行动。
白天，乡亲们要干农活。动员工作，只能在夜晚进行。一天又一天，多少个夜晚，余亮良和乡村干部们顶着星星出门，上门家访，讲清利弊，尔后踏着露水回家。每当他披着寒风，穿过空荡荡的田野回到村委会时，大地已是一片墨黑。已经几个月没回家的余亮良，此刻最想念远方的妻子以及一岁多的女儿。他走进二楼的卧室里，一边听着屋后松涛的喧哗，一边翻看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凝视着女儿甜甜的笑容，看着那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他的疲劳和憋屈，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心情又变得轻盈起来、快乐起来。
历史需要温习，英雄需要缅怀。在公司和县相关部门的支持下，余亮良决心擦亮村背村的“红色”名片。
拆牛圈、改厕所、修房子、铺道路……特别是革命遗址，更需要浓墨重彩，以突出主题，突出重点。
正对着村庄大道，就是曾家祠堂。1927年10月，曾天宇在这里宣传党的“八七”会议精神，谋划万安暴动方案。经过精心地维修，曾家祠堂焕然一新。祠堂规模较大，三进两天井，古色古香，气势雄伟。
曾天宇故居，那是革命家成长的摇篮。不但整修一新，而且门前用五角星绘成一个特殊的图形，怀念之意久远绵长。
曾天宇牺牲地，保存较完整，这一次也挂上了文物保护的木牌，以防人为损毁。
如今，这三处重点革命遗址都已列入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名录，成了游人争相拍照的打卡地。
针对村里污水横流的沉疴，瑞林公司规划设计了全县首家农村污水处理系统，对雨污实施分流，即污水从地下管道注入处理池，经化学处理以后，达标排放。
过了一月又一月，在时光的流逝中，河水变清了、路变宽了、夜晚变亮了，整个村庄变美了。而余亮良的脸却渐渐地变黑了，身子变得更加单薄了。
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纷纷给他和驻村工作队送来玉米、花生和鸡蛋等农副产品，如果他们不在家，就将东西悄悄地挂在村委会大门的铁锁上。常常一篮鸡蛋没吃完，又有一篮送过来。
62岁的曾长华是个残疾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说起村里的变化，他相当激动：“以前在村里走，脚上全是泥巴和牛屎，现在打十个圈，也没一点灰。就是晚上走，也亮堂堂的。”
二
改变村庄，很难。打开心结，难上加难！
人上一百，各样各色。人世间，总会遇到各种挫折。或因为家庭矛盾而怒发冲冠，或因为生活琐事而心情黯然，甚至还可能因为天灾人祸而悲观厌世……
金滩村小组的陈菊香，曾多次有过寻短见的念头。2018年7月，陈菊香的老公肖锡贵在建筑工地上摔了一跤，造成双足粉碎性骨折。陈菊香想到家里还有一个30岁的痴呆儿需要负担，万念俱灰，准备一死了之。
余亮良获悉情况，立即上门安慰陈菊香，鼓励她重树生活的信心。
可是，陈菊香依然哭个不停，想死的念头并未掐断。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余亮良百思不得其解。为防止陈菊香寻短见，他坚持每天登门，每天与她进行思想交流。慢慢地，终于挖出了陈菊香的心事。以前，陈菊香找过建筑老板，老板却以肖锡贵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事故为由，不愿承担更多的赔偿。
找到了症结，就得对症下药。余亮良三番五次找到县里有关部门，请职能部门及时介入，主持调解，使陈菊香家获赔九万多元，最终渡过了最艰难的一关。
可是，每次见陈菊香，她依然心事重重。
乡、村两级考虑到陈菊香的实际情况，把肖锡贵和她儿子列入低保名录，并安排她一个公益性岗位。
即使这样，有一次，余亮良与陈菊香交谈，陈菊香下意识地长叹了一声，好像心结仍未完全消除。
“怎么了呢？”余亮良关切地问，“你还有什么困难吗？”
陈菊香是个直性子，坦言说：“感觉党和政府的关怀。但做人也得自立自强，不能全靠政府。可我种的菜和花生，没地方销。”
余亮良微微一笑，当即跑到县工业园区，找到一家工厂，要求结对扶持，收购陈菊香种的蔬菜。陈菊香的劳动有了收获，脸上也慢慢地有了笑意。仅今年前几个月，这家工厂就已收购陈菊香数百公斤蔬菜，而且及时结帐付款。
走着，走着，在一个屋角的转弯处，我看到一个矮小的男青年，手舞足蹈地叫着:“来了，来了。”显然，这就是那个痴呆儿肖凯仁。
紧接着，一个略显苍老、身材较高的妇女走了出来。她一边兴奋地叫着“余书记”，一边大步地迎上前来。
这就是陈菊香。一坐下，她就滔滔不绝地讲着，眼眶里似乎一直装着泪水。她说自己今年又种了一些西瓜、玉米和花生等农作物，感谢帮扶干部们的关心和帮助，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说了一会儿，陈菊香突然哭了起来：“要是余书记调走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原来，前不久，县委组织部派员到村里对余亮良进行年度考核，村里人误以为他要提拔调走。会场上，猛然响起一片抽泣声，大家纷纷说“不准把余书记调走”。
出了门，陈菊香还一路追着我们说：“余书记不是对我一家好，他对全村人都好，帮大家收花生、割稻子、晒谷子，你们说，这样的书记好不好？”
平素里，余亮良经常带着工作队员到劳力少的家庭开展义务劳动，有的是到地里收花生和萝卜，“双抢”季节则帮着夏收和秋种。难能可贵的是，村里的红白喜事，余亮良都会自掏腰包，随乡入俗地“随礼” 。村里有人病了，他又偷偷地跑去看望，乡亲们都称他是“自己人”。余亮良每次到外面吃饭，总要将没吃完的饭菜带回来，热一热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那些老人总是边吃边流眼泪。
三
曾造华，64岁，烈士曾昭志的后代。曾昭志是他的叔叔，十八岁时，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理想，跟着曾天宇闹革命，参加万安暴动时壮烈牺牲。解放后，根据农村习俗，曾造华过继到叔叔门下。
他见到我们，笑盈盈地走了上来，又是递茶水，又是递纸烟，很是热情。
在来的路上，余亮良介绍了他家的情况。2009年3月，他的独生子在镇上修新房时不幸摔死，不久儿媳也跟人跑了。曾造华很坚强，笑脸依旧，别人看不出任何异常。殊料，2013年3月，他收购完一车稻谷，在运往销售点的时候，突然车翻谷倒，人也被摔成了二级残废。
每天，曾造华左看看年迈的妻子，右看看年幼的孙子，不禁悲上心头，放声痛哭。他感觉命运不公，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从此，意志逐渐消沉，觉得生活没了指望。
“那些日子，不知怎么过来的？幸亏有了党的脱贫政策，有了党员干部的帮扶。”曾造华大笑道，脸上写满了自信，丝毫看不到往日的沮丧。
雪中送炭，滋润心灵。处于困境之中的曾造华没想到，孙子曾凡樑除了享受“两免一补”政策外，瑞林公司还自行出台帮扶制度。公司党员干部自愿结对助学，承诺义务教育阶段的一年给予生活补助费1000元，高中的一年2000元，大学的一年5000元。全村首批享受的就有11位孩子。
曾造华更没想到，村背村的产业发展大幕已经拉开，传统的种植产业即将踏上新的征程，贫困户的后顾之忧将就此得到彻底解决。
村背村地处赣江边，田土里含沙多，很不容易储水，因此向来种植花生、萝卜和西瓜等相对耐旱的农作物。只是，近些年越来越难找到销路，而且一直缺乏深加工，没有什么市场附加值。
2017年夏天，眼看着长势良好的“甜抗十号”西瓜就要烂在田里，乡亲们个个眼里冒火，急得团团转。
“发展产业是实现脱贫的根本之策”。从陈菊香的经历中，余亮良进一步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对村背村的农作物，他也作过市场调查。深知村背村的土壤特别适宜西瓜、花生等旱季作物生长，所以这里出产的各种瓜果特别清香好吃。不是村背的西瓜销不出，而是没有找对路子。由于信息的不对称，从而导致西瓜滞销。
找到原因后，余亮良当即向公司领导汇报，得到单位鼎力支持，一次性帮助乡亲们销售西瓜6万多斤。惊喜之余，乡亲们对余亮良更加刮目相看。这一回，曾造华家卖了1000多斤，数着哗哗响的钞票，曾造华觉得以后的日子又有奔头了。
从那以后，不能下田劳动的曾造华有意识地专注于学习种植技术，他不仅指导妻子种西瓜、花生和萝卜，而且在全村开展技术培训。村里生产的西瓜、花生米和萝卜干，通过余亮良和驻村工作队的各种推销，开始销往全国各地。
“今年春节特殊，即使在疫情防控期间，余书记都帮我销了260多斤萝卜干，每斤卖到了五块钱。”对余亮良的销售成绩单，曾造华记得一清二楚，“这几年，光萝卜干，他就帮着村里人销了几万斤。”
走出曾造华家，在村后几棵高大的古樟旁，竖立着几排厂房，红砖红瓦，引人注目。
这是什么工厂？怎么修这么宽的路？
再三询问，余亮良才说，这是在中国瑞林公司和吉安市农商行的共同资助下，新建的村背村蔬菜加工厂。
未雨绸缪。2019年，余亮良即带着村里的干部和部分贫困户赴安远县、横峰县学习相关技术，引进新的红薯品种，为村背村的产业发展作了详细规划。下个月，只要相关证件一批复，即可开工生产。以后本地出产的红薯、萝卜和花生等农副产品，都可实现就地消化。
采访结束时，再一次回顾村背，但见流水潺潺，环村而行，高树绿竹，摇曳生姿。整个村庄，在明艳的阳光里，幻化出一道道绚丽的色彩……
（发表于2020年7月3日《井冈山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