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上“种画”的农夫

冬日的阳光，温暖、结实，透过古树、池塘、画廊和一幢幢农舍，将田北农民画村勾勒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其间，一位高大精壮的汉子，站在高高的竹架上，正在一面墙壁上挥毫作画。

他举笔轻抹，廖廖几笔，竹干的遒劲和精神便跃上墙头，穿透了石砖。隔了一会，换了小毫，又是轻轻几点，几片青翠的竹叶，正从墙缝里闪了出来。

而画面的正中，是一位美丽的村姑。她坐在竹林边，正悠闲地吹着竹笛，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纵观整幅画，不但占满了整座墙面，显得颇具气势，而且用笔简洁，气韵生动，充满勃勃生机。

汉子，大名匡小兵。看上去颇具艺术家风度，其实是个农民。万安县枧头镇九斗村樟坑人，家里坐拥９亩耕地，60亩山场。农忙下田，农闲弄墨，日子侍弄得云红雨绿，把生活过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农民画。

他性子直，酒量极好。劳作之余，常能喝下一斤左右的白酒。但他自定了原则：每天只喝两餐酒，只出一幅画。每逢酒喝到高兴处，他的脸就通红，浑身就发热。坐不住，迅速直立，大声说话，爽朗大笑，然后舞起一管大毛笔，在宣纸上泼墨，写下几行潇洒的行书来。

读他的画和字，我能读出几分文人气，但更多的是农民味道。早年，匡小兵开口必说梅竹，好似百谈不厌。他的梅竹理论，如果种在土里，长得肯定比南瓜藤还长。他信誓旦旦地认为：梅和竹，是一种特殊的农民，紧紧扎根土地。它们坚守在房前屋后，活得有骨气，活得有意义。

那时，匡小兵画了不少梅竹。但妻子见他整日作画，很是发愁，作品销路不畅，买笔买颜料还得家里贴钱。于是，常在他耳边唠叨：“天天画，也没见你赚到一个酒钱，一支毛笔的钱”……寒来暑往，宣纸早已泛黄，但前尘往事，纵浓淡不均，可始终难以抹去。

这个嗜好，与匡小兵的经历相关。初中毕业后，他没有再念高中，而是扛着锄头下了田。从小爱画的他，天天拿着石子、木炭在地面、墙壁上涂。父母无奈，只好送他去学油漆。匡小兵喜出望外，他又将家具当成了宣纸。后来，他投在国画名家梁书的门下。梁书的梅竹享有盛名，匡小兵反复研读，再三琢磨，特别关注其用墨、结构、运笔等技巧。经过艰苦学习，匡小兵的绘画艺术突飞猛进。

然而，这些年，匡小兵却没沉迷国画。为啥？因为万安县是“中国农民画之乡”，新农村建设的大幕拉开后，环境整治、道路提升、公厕革命、垃圾处置，一场连着一场演，到处需要农民画宣传和装饰。县里还按照“删繁就简、就地取材”的原则，打造了一批风格各异的特色小镇和乡村旅游点。田北农民画村，就是其中的一个。在这里，政府不但建设了展览馆和市场交易平台，而且替每位农民画家建了一幢漂亮的小楼，为他们提供优越的创作环境。

有市场需求，又能表达自我，匡小兵创作农民画的激情由此迸发。他从农民画村出发，走村串户，在一幢幢农舍的墙壁上“种画”，既种梅花与翠竹，也种南瓜和脐橙；甚至还在墙上过起了挑水浇菜、喂鸡喂鸭、烧火煮饭的农家好生活。越画越投入，越画越出彩。匡小兵感觉到，墙在空中，好大一张宣纸，无遮无拦；农民画，流淌着农民的真性情，大红大绿。在墙上创作，画的是热腾腾的人世间，种下的是纵横驰骋的精气神。

在田北，他有一幅代表作，名叫《窑头豆腐》，全面呈现了本地“窑头豆腐”的独特制作工艺，紧紧地抓住了游客眼球，城里的民俗专家也闻讯赶来采访、拍照。在红豆杉养生谷景区，他巧妙构思，把百嘉镇的酒坊、涧田乡的榨油坊一并画入，构成“酿酒坊、豆腐坊、榨油坊”系列组画，赫然成了景区的一个亮点。

如今，获得过两届全国农民画大赛金奖的匡小兵，在墙上创作农民画已炉火纯青。各乡镇还争着聘请他去讲课，培训农民画作者，传授手艺。就连外县，也闻名而来，络绎不绝。

数着哗哗响的钞票，妻子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幅明艳的画。匡小兵外出归来，桌上总有几碟小菜，一壶温热的酒等着。放下行李，慢慢地坐在桌边，一边掸去路途上的疲惫，一边就着妻子的笑颜，咪一口热热的酒，别提有多美！

追根溯源，匡小兵心潮澎湃。在五丰镇的白沂村农民广场，他创作了一幅占地四十平方米的主题农民画，以井冈山和红旗为背景，以一群农民为主角，命名为《永远跟党走》。画作充分运用了农民画夸张、变形、圆满的特点，巍峨的井冈山，红流奔腾。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引领着一群新农民正阔步向前……整幅作品气度恢弘，又自由奔放，一股向上的生命力，正蓬勃生长，仿佛整个春天，都被这群农民握在手里。

匡小兵的农民画，线条憨厚朴实，色彩酣畅淋漓。西瓜、大豆、花生、西红柿、油菜花……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欲要更辣爽，那就添上一盆香喷喷的万安鱼头，赤橙黄绿青蓝紫！看这农家的一日三餐，幸福感弥漫着，获得感氤氲着，无不令人惊喜。

以前，我观匡小兵国画，偶有清冷、孤傲之感。而今，再读他的作品，好像与他对杯畅饮，开怀、豁达、坦荡，一饮而尽，胸中块垒也随之消解无影。

也不知从何时起，匡小兵居然学起了吴昌硕书法。他说，吴氏书法像农民，大智若愚，藏巧于拙，蕴含着农民低调、忠厚、简朴的处事哲学。我在想，这墙上的农民画，再配上吴氏书法，该有怎样一番新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