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屋后栽种了一棵榆树。每年的这个季节,绿满枝头,随风摇曳,嫩绿炫目的榆钱像碧绿的翡翠般惹人喜爱。
阳春四月麦苗鲜,童子携篮摘榆钱。读北宋诗人欧阳修咏榆钱的诗:“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好一幅古朴的风俗画啊!
靠着榆树杆,望着一树薄如纸般的榆钱,那一串串,鲜鲜的、绿绿的,簇拥着连在一起的榆钱,我轻哼起了李春波的那首《小桃红》来: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儿满天飘,暖风轻扬桃花红了榆钱窜上了稍……
按说哼歌该是高兴才对,可突然间我却变得伤感了起来,眼泪一串串落下,回忆把我带回到了小时候那青黄不接春的四月天来……
那时我最黏大伯家的哥哥,老是要哥哥带我玩,跳皮筋,抓鱼,滚铁环,记忆中好像除了饿就剩玩了。因为饿,春天,哥哥爬上村口的榆树给我摘榆钱吃;夏天,哥哥给我偷摘过大伯家的豌豆荚;秋天,玉米棒、萝卜就是我和哥哥的美餐。
大概是我八岁左右吧,那年的榆钱特别繁,加上前一天刚落过雨,嫩绿的榆钱闻着就甜。哥哥兜里装好缝制的小布袋爬上榆树,捋了满满一布袋子榆钱下树给我吃。哥哥说雨已经把榆钱洗干净了可以放心地吃。我不记得那次我到底吃了多少榆钱,只记得那榆钱吃在嘴里甜甜的,有豌豆荚的清香脆嫩,嚼咽着又有那种绵绵的、软软的可口!
吃过后,哥哥用柳条量了我的头,把柳条弯成圆圈,又从榆树上折下榆钱枝,一枝一枝圈在柳条上,给我编制头圈戴——那个好看!现在想起那个头圈都觉着好美啊!
可能是榆钱吃太多了吧,回到家后,我就开始肚子疼、吐,把祖母吓得不知咋好,一个劲地轻拍着我的后背,我边吐边哭,祖母束手无策。直到我吐空肚子昏昏睡去……
从那次后,祖母更加疼爱我,生怕再出现类似的事,便哄我和哥哥榆钱有毒,以后不许再吃。我俩倒也听话,再没有去摘过榆钱吃!
祖母离开那年,我坐在小山坡上不停地哭,我希望我的眼泪能冲洗出一条寻找祖母的路,可是黑暗中的我根本没有路可寻。忽然有一天,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了祖母,她站在我前面对我微笑,我站起身想要拽住她的衣襟时,她却消失进了一扇门里。我拼了所有的力气去敲这扇门。祖母的声音落入我耳中:“别哭,你长大了不许再哭鼻子。”
我的心一点一点收缩着,牙齿的根部有一种苦苦的感觉。“一定要快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永远别丢掉你的善良!”祖母的声音再一次冒出,仿佛就在那扇门后,也仿佛就在我的身后。我打不开门,也找不着路,就那样在原地站立,期望着祖母能打开那扇门拉我进去,可是没有,那扇门在我面前牢牢地关上了!
冰雪融化的时候,我眼前已看不见了那扇门,祖母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刺眼的阳光下除了一棵不足一尺高的小榆树苗外,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像捧一个小婴儿般,我把小树苗捧回家,小心翼翼地栽种在了我家屋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树长成了大树。它的树冠直径高出了我家屋子。夏天时,我喜欢踩着梯子上屋顶,坐在屋顶的树荫下,远山、蓝天镶嵌在枝叶构置的一个个镜头里。微风轻拂,山影摇曳,天树随行!
月儿明亮、夜风很静的时侯,我喜欢靠着榆树自言自语,窸窸窣窣的树叶,似乎能听懂我的讲述,一种错觉让我觉得,我是靠在祖母的怀里……
今天是开春的第一场雨。春雨把枝头的榆钱冲洗得嫩绿,忍不住用一根弯钢筋轻轻勾下一枝,摘几片榆钱嚼在嘴里,还是甜甜的自然的味道。
榆钱也只有三五天的“风光”,变黄了就不能吃了,风一吹就会飘落尘埃。那么人呢?簇拥在一起一串串嫩绿色的榆钱把我的目光带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