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村有条河,河上原来是有桥的。倪老抠就是这个村里的人。
老娘给他说过,桥是当年村里人出村的必经之路。石桥毁坏是在新中国解放前。猫眼村偏僻,有一次正当革命同志集合在村里秘密商议战事时,鬼子得到了情报,在汉奸的带领下奔村而来,等山上的消息树倒下时,鬼子已经踏上了石桥,同志们来不及撤退准备迎战时,只听“轰”的一声,石桥炸毁了,鬼子和汉奸也跟着石头、砖块全都炸死在了河中。
硝烟散尽后,大家在河对岸发现了一对母子,小孩还不到十岁,被炸起的石头砸伤了脑袋,鲜血直流,小孩母亲的一条胳膊已经炸断。好在同志们发现得早抢救及时,母子俩才得以保住性命。
得知了这对母子是从外乡来的乞丐后,村里人见他们母子可怜,于是收留了他们。听着断臂的母亲叫那小孩“大倪”,大家也就跟着叫他“大倪”。
每次老娘说到这时,倪老抠就笑着说:“娘,俺不会忘了村里人收留咱母子的这份恩情的。”
新中国解放后,人们在村西头重新修了一条出山的路。小河上只留下一堆破砖、烂石。每当谈论起当年那个可恶的汉奸时,大伙恨得直骂娘,大倪听了抡起手中的镢头去砸那些破石头。
转眼大倪成人了,断臂娘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是请得媒人给大倪说下了一门亲事,新亲家第一次上门相亲时,这门亲事就黄了。原本头一天断臂娘就打发大倪去村里借两碗白面回来招待亲家的。
大倪不肯,说,娘,借了咱拿啥还?再说了,相亲是相人又不是相饭,如果借了,那就是骗是哄,这样的媳妇娶回来也呆不住。
断臂娘说,那给人吃啥?大倪没说话拎着筐出了门。不一会工夫提了筐野菜回来,搁筐放地上说,就吃这个。
第二天,新亲家带着闺女上了门,看到桌上的野菜时,那脸色比野菜还绿,拉着闺女头也没回走了。
一次,村里来了位盐商,大家都聚在一起买盐,大倪也挤在人堆,买完盐的大倪死硬磨缠,非要盐商再送他几斤。盐商不肯,说,咸味也是有度的,盐放多了净喝水了。
大倪说,那不怕,多喝一壶水能省二两米呢。
盐商没辙,只得又多送了大倪一袋盐,笑着说句,你老抠。
一时间,村里人再见到大倪时都齐刷刷地叫他倪老抠。
要说吧,这绰号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亏,这倪老抠可不是一般地抠,他是恨不得能把一个钢蹦掰成八瓣来花。夏天为省一个草帽钱,不惜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冬天无论有多么天寒地冻,也从不见他穿过一次袜子。甚至为能省出一盒火柴来,每顿做饭后他都会在灶膛里压上一块湿牛粪来。
断臂娘老了,在田间干活时的身影越像个“瓜”字。也总算熬到了倪老抠娶了妻后,断臂娘这颗老“瓜”倒在炕上便再没起来,临老时说想吃口柿饼。倪老抠第一次坐车进城。
司机很惊奇,倪老抠坐车?这可是头一回呀,平常他可都是步行,拽都拽不上车的。
倪老抠说,俺怕晚了,俺娘吃不上柿饼。
断臂娘吃了柿饼后含笑闭了眼。倪老抠每天扛着镢头上山栽柿子树,听说了断臂娘临闭眼时交给倪老抠一个账本。倪老抠手里有账本?谁会欠他的钱呢?猜归猜,至于断臂娘的那个账本是大、是小、是红、是蓝,连倪老抠的老婆也没见过。
一年年地过去了,山上的柿子树都挂了果,倪老抠也老了,可他却变得越来越抠。有一次,他正在柿子林里方便,偏巧被一个年轻小媳妇撞见,老抠慌乱中用了手中的土疙瘩处理了后事。
等老抠提了裤子从柿子林出来时,大伙好一顿笑,笑他上茅坑不用纸。老抠也不恼,说这叫接地气,长寿。
老抠长寿不假,八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身板硬朗还能下田干活。老伴心疼他,忙了一上午包了盘饺子,就等着老抠下地回来饺子进锅。谁知,倪老抠回到家看到老伴下锅的饺子后,隔炕扔下装水的小壶,怪起了老伴,说,吃面省,烙饼费,吃饺子,馅是浪费。
老伴听了很生气,呛了老抠一句,难怪人家都叫你倪老抠。
老抠恼了,老祖宗都留下规矩,勤俭节约,我抠咋了?哪条律法规定不许了?说完后,赌气扛着锄头又出了家门。
老伴看着出锅的饺子,用围裙直抹泪。
倪老抠要重修小河的桥了。消息传出后,大伙说啥也不信,就他平时花一个子都心尖疼,恨不能从鼻孔里抠吃鼻屎的人能舍得花二十万修桥?
有人说,倪老抠年龄大,傻了,也有说,倪老抠有钱烧包,还有人说,倪老抠这是用钱买名。
大伙说大伙的,倪老抠不管这些,他请了技术员、建筑队。绘图,测量,合算钢筋、水泥、沙子,每天忙得像个领导。
小桥骏工的那天,乡里、县里来了不少领导为小桥剪彩,为表彰这位远近闻名的老抠的壮举。县领导提议要求老抠谈谈他建桥的初衷,老抠看着那奔腾不息的小河水顺着桥洞缓缓地流出村口,说,俺娘说,这是俺家欠村里的,当年带鬼子进村的那个人是俺爹。
河两岸的乡亲们和桥头上的领导立刻对老抠投来异样的眼光,老抠抬起古铜色的脸,深陷的眼里闪着泪花,炸毁小桥,炸死鬼子和俺爹的人是俺娘。
老抠说完后,人群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