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狗

在农村人的嘴里常常会生出一些鲜灵灵的词来，就像清晨挂了露珠的嫩黄瓜，看着极鲜，入口也倍儿爽。比如，形容一个人罗圈腿，两条腿向外呈“O”字形，怎么说呢，不叫罗圈腿，叫骑狗。嘿，多文学，多有尿性！

骑狗是人名，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论辈份，我还长他一辈，他得管我叫姨。过完年都三十一岁了，还是个光棍儿。不过，这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有人和我开过玩笑，说像我这样一个喜欢文字的人，隔上十天半月，就会寻思着编排谁点啥来。

记得，村里刚时兴买摩托车那年，骑狗也想买个摩托车骑。骑狗他妈寻思着，娃也大了，买个摩托车也好，将来娶了媳妇，回个娘家，进个城也方便！

骑狗带着钱去买摩托时，正赶上摩托车的销售旺季，经销商头天夜临时加价，每辆摩托涨价三百元。骑狗钱不够，去找从小一块儿光着腚玩大的哥们九两借。

骑狗进门时，九两正在被窝里睡懒觉。骑狗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拍着九两的屁股叫，哥们，快起来。

九两睁开眼皮，厌烦地嘴里骂着骑狗，一大早死起来这么早，穷叫唤啥呢!

骑狗笑嘻嘻的说，我看中辆摩托车，就差三百块钱，你先借我呗。

九两眯着老鼠眼，从被窝里坐起身来，乍舞着胳膊，往身上套线衣，说，借你三百块，想好事呢吧!借了几时还，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急着想买摩托，你也不瞧瞧自己，就你那腿还骑摩托？趁早弄只狗骑，我看行。

骑狗没说话，转身走了。

不久，煤矿招工人，骑狗报了名。骑狗妈虽说舍不得儿子去干那掏煤下井的活，可看着家里寅吃卯粮，也只能背转身用围裙抹泪。

招工那天，来负责招工的是一位女老板，她转着骑狗看了三圈，问，你为啥要掏煤？

骑狗说，挣钱娶媳妇。

女老板噗嗤笑了，就你这腿，还想娶媳妇，做梦搂大闺女吧。

骑狗火了，气啍哼地说，臭德性！说话也不积点嘴德，小心嘴上生痔疮，生个娃娃没屁眼！

煤矿没去成，骑狗躺在炕上瞪着两眼琢磨。

在一个下着麻杆子雨的早晨，骑狗冒雨出了门，回来的时候骑了辆脚蹬三轮车。骑狗妈说，米缸又快见底了，你不买米，弄这么个破车子回来能煮的吃，还是能熬的喝？

骑狗一笑，说，妈放心吧，儿子用它给您换肉吃。

打那起，骑狗就早上蹬车进城卖菜，菜卖完了，摇着个拨浪鼓，东街转西街地收废品。

街东头那户人家里住着个姑娘，模样长得俊俏，白白净净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可惜是个哑巴。

骑狗每天早上去卖菜，姑娘准时出来买菜，顺带会给骑狗送上杯热水。骑狗也不推辞，喝完了冲姑娘一笑。每隔上几天，姑娘也会出来卖废品。骑狗总会把称杆放低，价格给最高价。

姑娘用手比划，意思骑狗赔了。

骑狗说，没赔，废品涨价了。

姑娘比划，废品没涨价，我问过。

骑狗说，涨了，刚涨的。

一天，骑狗上街收废品，也不从哪窜出来一只恶狗。逮着骑狗的腿就不松口。骑狗用手里的拨浪鼓砸恶狗，恶狗松口跑了后，骑狗坐在三轮车边上，疼得脑门儿直冒汗。姑娘正好出门看见，她扶骑狗进了自己家，用消毒水清洗了狗咬过的牙印，又用自己的自行车，带着骑狗去了防疫站注射了狂犬疫苗。

回来的路上，骑狗坐在姑娘的自行车后座，美滋滋的，一点都不像刚被恶狗咬过，倒像是砸金蛋中了一样。

到家后，骑狗说，打今起，你就是我的恩人，有啥事只管说一声。

姑娘抿嘴一笑，拉过骑狗的手在手心写着：夏草。

一天早上，骑狗又去卖菜，夏草来买菜拉过骑狗的手：今晚我在街东头的小树林里等你！夏草写完看着骑狗，然后羞涩一笑跑回了家。

骑狗这一天的心情那叫一个美呀，这条街进，那条巷出，感觉太阳像被人用绳子拴住了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骑狗心里哼着小曲直奔小树林去。夏草已在树林里等他了。月亮下，夏草的一双眼睛好美，骑狗觉着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夏草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傻站着的骑狗。骑狗打开饭盒，饺子。

从此，街东头的小树林，成他和夏草约会的地方。俩人坐下后，先是听骑狗说一些村里、街头的闲话，更多的是长久的四目相对。

骑狗说，你的眼睛会说话。

夏草笑，用手在骑狗的手心写：我喜欢听你说话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天阴沉沉地冻。骑狗用手捂着夏草冻红的脸，说，冻吧？

夏草拽着骑狗的手在他手心写着：我爸要把我嫁人了。

骑狗说，我娶你

夏草摇头，用手比划着告诉骑狗，是她的哥哥看上了邻村一个女孩，女方彩礼要18万，外加一辆小车，小车折价10万。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父亲说，拔根葱，就要栽个蒜，养闺女就得给家添补窟窿。父亲还说，娶她的那个男人也是个哑巴，人家愿意出这些钱。夏草比划着告诉骑狗后，泪珠一颗颗滚下。

小树林里静悄悄的，老半天，骑狗说，这是命，咱俩命不好。

夏草拉过骑狗的手：今晚让我做你的女人！

骑狗说，不，这样不好。

他哭了，泪蛋蛋“扑腾扑腾”滴在她的秀发上。

夏草结婚那天，骑狗就站在迎亲的路上。天空零零散散飘起了雪花。迎亲的车从骑狗的身边经过。

骑狗顺着迎亲车远去的方向爬上了山顶。夜色，越来越暗，寒风呼呼地刮着。把山顶的枯草大把大把地拔出来，夹着密集的雪花，无情地摔向空中。

小妹妹你就走了

哥哥我天天想

一对大眼睛水汪汪

勾住了心肠肠……

骑狗的歌声凄凉地回响在雪夜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