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再嫁的消息如积雨云底部伸向地面的强烈龙卷风,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有人说山菊不该再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能嫁个什么好主。也有人说山菊应该再嫁,苦了一辈子,儿成双,女成对,也该给自己找个唠唠贴心话的伴。
别看山菊现在老了,她年轻那会可是个美人,加之上过两年学,模样俊俏人又稳重,上门提亲的不少,父亲却为她相中了村里的老三。老三姓乔,哥仨。乔家是村里大户,家族成员占村人口总数得的三分之二,父亲说,户大吃不了亏。
在一个隆冬大雪纷飞天,山菊骑着毛驴被老三迎回了家。揭了盖头,吹了灯,她就是老三的女人了。
老三打小在家里就有两个哥哥干活,惯出了一身懒病,肩不能担筐,手扶不得犁铧。生产队长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安排他给队里放几只羊羔。
包产到户后,每户都分到了田地自己当起家做起了主,只有老三一个人躺在炕上夜夜翻着烙饼。
山菊劝他,分了田好,只要咱肯使力气,还愁日子过不好咋地?
愣婆姨女子,你懂个甚了,我在队里干啥活?现在分开了我还能干甚了?种种种,你会种?
山菊说,以前队上照顾着你,让你混了这么些年的工分,老话说,好汉死在战场,懒汉死在炕上。咱别懒了勤快点,成不成?
随着一双儿女的出生,山菊唯一对老三的那点期盼也彻底破灭了。老三比以前更懒,家里、田里一概不管不问,整天在外喝酒,赌钱。醉醺醺的,走路晃摇,说话结巴,可他竟然把这种状态当做一种享受,在山菊面前,显出一副飘飘欲仙的神情。更甚的是,他喝醉后,赖到路边要山菊来背他才肯回家。有一次山菊在背他时顺嘴编了几句顺口溜:
天做棚盖地做房
在哪倒下哪是床
鼾声如雷无所忌
只顾自己睡得香
顺口溜也不知被谁给传开,老三更是肆无忌惮,每天三杯通大海,一醉万事休。山菊劝说无效后,咬牙扛起了家里一切。
乔老二喊她老三掉沟里时,她正赶着一对耕牛犁地。她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飞奔下山。可是老三终还是带着酒精的麻醉,像庙里的和尚了无牵挂地走了。
山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老三在咋也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塌了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
埋完老三后,山菊病倒了。迷糊中她听到院里有人争吵,还有自己一双儿女的哭声。她下地扶着墙来到院中。
乔老大睁着细缝的小眼说,牛牛,你爸死了,你妈总有一天也会离开咱乔家,这牛,大伯先替你养着,乖娃听话昂。
小儿,把牛拉回圈里拴好,我看谁敢动它。山菊的话音不高,但分量不轻。
乔老大放开了抓牛的手,说,山菊,老三没了,两个娃娃还小,你一个人……
老三没了还有我,两娃饿不着,我的日子咋过我知道。
乔老大的脸,瞬间憋成了紫茄子,他拽着乔老二走了。
渐渐地,大伙发现,山菊数数不数“九”,也有细心人发现,山菊把园里的韭菜连根挖了。背地里大伙说,这是精神病的前兆。
春天的田野里,她细瘦的胳膊紧扶着锈钝的犁,深埋在泥土里的树根磕绊着她的犁头,消耗着她的体力。夏天,曾因干旱她站在地头焦灼地盼着南来的风吹来载着雨滴的云朵。秋天,她和别人家一样收获,可是孤单的身影没有人陪伴。到了冬日,她更不能和别人家的女人那样隔着窗子看着飘落的雪花,享受着男人把火炕烧得热烘烘的幸福,因为她要为下一年儿女的学费去给人洗碗赚钱。
苦日子总算熬出来了。三天前,她打电话给牛牛和妞妞,她这个当妈的责任尽了,该为自己去活了。
牛牛放下电话,母亲嫁那个人应该不喝酒。妞妞说,也一定不吃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