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父亲

从父亲生病到现在一年之久，无论多忙多累，三天回去一次从未间断过，这次由于忙着准备大丫头上学的事，推迟了两天，当我和小丫头骑车回去，父亲正孤单地等候在窗囗，那一刻，我第一次发觉，半生中叫得最多、最了不起的称谓，竟然无法叫出声来。是小丫跑去窗囗，冲着外公，响亮而又深情地替我叫了一声操劳了一生的父亲。父亲的笑容是慈祥的。我的心却紧得很，阵阵酸楚直往眼底涌：才五天时间，父亲又老了，老得格外厉害。

每次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凉晒被褥，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久病卧床的老人一样，被褥上总是有种味的，经太阳晒后，用木棍轻轻敲打完，再喷上空气清新剂，被褥上就没有味了，和新的一样。打扫完屋子后，水也温热了，洗头，擦洗胳膊，后背，最后洗脚。父亲则像个孩子一样不乱动。

侍候父亲吃过饭，没歇一刻赶着洗衣服，好几天换下的衣服，大便，小便，没有一件是稍微好一点的。我洗着，小丫在一旁帮忙倒水，时不时地问一句:“妈，人咋了要老？”“人老了都要尿裤子吗？”“你老了，我给你洗。”

才把凉晒的被褥收回铺好，衣服叠起来，看看炕上，地下，可算是又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了。父亲却含糊不清地说想出去院子看看外面。我知道，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压根不是想看外面，而是想看地里的庄稼。见我答应了。父亲急着摸起拐杖。我半蹲下对父亲说:“爸，我来背你吧。”就在背起父亲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父亲放下拐杖用他那双爬满纹的大手抓住我的胳膊，吃力地说着，老了。是的，那一刻，我分明感到父亲老了，我的父亲老了。

时间就是这样的残忍，在不经意间，会把人生命中的亲人悄悄地带走、飘远。父亲双鬓的白发，斑驳的皱纹，这些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重量，然而，时间仍旧不停歇的到来，不打一声招呼，没有半丝前奏。我总以为记忆中伟岸的父亲是不会衰老的，可是就在背起父亲的一瞬间，我才惊觉，始终在给予和付出的父亲竟是那样的瘦小和虚弱。曾经，他那刚劲有力的手掌已变得满布虫茧而坍缩；曾经，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在不经意间早已弯下了腰。岁月的无情和生活的艰辛褶皱了他的容颜，只留下了风霜的痕迹。

今年雨水充足，路两边的庄稼长势喜人，父亲没有急着回家。我小心翼翼地背父亲沿着乡间小道一直向前走，太阳很热，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流着我的脸颊流下……小时候，我是在祖父的背上长大，祖父背我买糖，背我下地，背着我赶集......那时候我不知道父亲的背是不是和祖父一样安全，直到我七岁大病那年，医生说没救了，父亲不信，背我进山里找民间“土大夫”医治，直到我病愈，父亲坚实的后背安全了我的整个世界。现在，轮到我背起父亲了，背在背上的还有一份沉甸甸的父爱。我想，是时候该换我拼尽全力去守护他，成为他依靠的全世界了。

父亲靠在我的肩头。我努力挽留父亲剩下的时光，当我背起父亲的那一刻，我知道，爱，在人的一生中是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的存在着。父亲则在我的背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路边，像刚刚学会爬行的小孩，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我努力支撑，努力把自己变成为一棵挺拔的大树，稳稳地背着父亲，同时背起了那份朴素而深沉的父爱，背起父亲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