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父亲就满六十八岁了。
俗话说“树大分枝,女大嫁人”,自从有了我自己的小家,精力便全部倾注于我的这个小家庭,虽说与父母亲家相距不远,遇农忙时,回娘家的次数虽没减少,可每次总是来去匆匆,甚至很少能呆到与父母亲吃顿饭的时间。
昨天总算忙完一年的农事,今天一早我就忙着回家,回家看望父亲,帮父亲洗洗被褥,收拾收拾家。年近古稀的老父亲见我回来乐呵呵地笑着用他含糊不清的语言说,回来好,回来好。
自从去年父亲得了脑梗这个病后,双腿不灵便,说话也越来越吐字不清,但我每次回家,父亲总爱和我说一些生活琐事。人老话多,树老根多,父亲这把年纪自然爱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小时候,爸用柴油机的水箱给你煮玉米棒吃吗?”父亲突然问起了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擦干湿手,扶父亲在椅子上坐下。
七岁那年的夏天,婶娘偷偷告诉我说,我的父母亲婚后好几年没孩子,奶奶信迷信,决定先让父亲抱养一个女孩抚养。
婶娘说我就是奶奶抱回来的那个女孩。我不信。在我心里,母亲疼爱弟弟、妹妹比我多点,那是因为我比弟弟、妹妹大。
有一天,小我一岁的妹妹把邻居家的小孩鼻子打破了,血流了好多,邻居不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妹妹知道闯了祸,躲在奶奶家不肯露面。我不记得,当时幼小的我是哪来的勇气,替妹妹承担了错误。
事完后,母亲罚了我,妹妹却笑嘻嘻地冲我做着鬼脸。我觉得委屈,来找正用柴油机抽水灌溉农田的父亲。
父亲停下手中的活,问我,咋了?
我摇头不说话。父亲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回地头掰了根玉米棒放入柴油机的水箱里。水箱里的水沸腾着,没一会工夫我就闻到了熟玉米的香气,父亲用两根棍子夹出玉米棒,一边用手剥着玉米棒上的皮,一边用嘴吹着。直到玉米棒不烫手的时候,父亲才递给我。
我记得很清楚,我只叫出了一声,爸爸,眼泪早己顺着小脸流下。
父亲蹲下身,帮我擦了眼泪。
九岁那年的冬天,我发烧咳嗽引起了肺炎,那会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农村保健员对这种病都束手无策,几天的耽搁,我只剩下了一口气,母亲和奶奶已为我准备好了干草,劝父亲把我趁早扔了别让在家里断气。父亲听后急了,他对母亲说,娃叫我一声爸,就是我女儿,天底下没有父亲不要女儿的。
父亲踩着冬日的积雪背我走出了八十里的山路,找到专治肺炎的一位中医大夫,我活了过来,可是父亲憔悴了很多……
“想啥呢?不说话?”听着父亲的问话。我揉着眼回头对父亲笑着说,爸,我是您女儿!
收拾完一切后,我和了面,给父亲做了碗父亲最爱吃的汤面。他慢慢搅着筷子吃着碗里的面。昔日年轻的父亲已经皱纹满面、手指粗糙。他的一生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而这些苦和罪都被他像抹汗水一样一一抹掉,但永也抹不去他的父爱。
是父亲给了我这个家,看着父亲吃得很香,我心中对父亲感激、也心疼,这样一碗面,今生我还能给父亲再做几回?我们能够爱幼,却时常忘了给父亲做碗面吃。
离开家时,夕阳挂在山头,像一个大蛋黄,橘红色的光芒染红了父亲的脸庞……
与父亲挥手后,我偷偷地哭了,也许再用不了几年,这个家会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我再也触及不到家的那种温暖、远到我最惧怕的那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