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丫头读了一会书,关灯准备睡觉,从外屋到里屋的一小段距离,突然发现了童年的那抹月光。
其实月光在里屋,已经流溢了很久。只是我专心读书,以为是外面定时开关的太阳能灯,投射到窗口玻璃上,照亮了被子上安静憩息的猫儿。
我披上外衣拖了鞋,到花园里看那株牵牛花,看它有没有悄无声息地背着我,在月光下偷偷绽放,一抬头,便看到了飘在夜空中那一轮温润迷人的月亮。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踩着的那片清亮温柔的光,原来是童年那一抹让我迷恋不舍的月光。想要回屋休息的脚,就这样倏然地停住。伴着凉风,我听见微弱的虫鸣声。
缓缓游动的月光,穿过我的双脚,爬过牵牛花的藤蔓,一直向前……
那是我童年住的窑洞,月光游过窗棂,抚过窗台、棉被、祖父的烟袋,并最终,在宽大的棉被上停下。
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一步就跨到炕头,躺进棉被,从而将那片柔软透明的月光,完美地,留在绘有素花的棉被上。很久很久……祖母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最终,我选择脱掉鞋子,翘起脚跟,轻柔地淌过月光的小河,那溪水般明净清凉的月光,在我的脚踝处,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我的记忆,在涉过那片月光,回身去看的那个瞬间,便逆流而上,祖父往东边走,那里有翻不完的山头。月光把他和沟边的老榆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从沟那边一直拉到我的身边。不曾长大的我,站在那里,大把眼泪大把眼泪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我向他挥着手,他看得见我脸上的泪却看不见我心中的悲伤,那一团晃动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心如刀割。
我记得也是一个初秋的月光下,我穿着薄薄的小衫,奔跑在井台与家的那条小路,为担着满满一担水的祖父加油鼓劲。我当然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甚至连跑几个来回便会累倒在炕头,囫囵个身子在月光安静注视下呼呼地睡去。
每每都是祖母,喊我的乳名叫我起来脱衣再睡,我爬起身睡眼惺忪地揉一揉眼睛,爬上窗台眯眼看一看院外那棵大树,树上吊着一轮莹润的月亮,树下有蝉的鸣叫。
我不顾祖母的拦挡,踩着被露水打湿的月光去捉蝉,忘记了树下的蜂洞。我的哭声和夜半的犬吠声扭在一起,停泊在那抹月色中,停泊在我那长也长不大望也望不到边的童年里,很久很久……
童年里那一抹月光,是有轻盈的翅膀的,它从高高的烟囱,飘进院里,又落在静默的窗棂上,而后进入我童真的梦境中窃窃私语,恬淡的似一首摇篮曲。
如今,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似乎已经忘记了童年的月光。我一直以为,童年的月光,它永远穿不透岁月,越不过时间,飞不进光阴,跨不进年光的楼道。我在跨入成年礼那天起,就不再留恋童年,包括童年的月光。我要飞速地向前冲啊,我要为生活奔波,我要为养育孩子忙碌,终于卸下一身疲惫,躺下,透过窗户,看一眼夜空,有月光的,没月光的,并确认,童年已逝!
我将遗忘掉童年月光的缘由,推给了生活,孩子。我认定童年的月光不会再光顾我这片忙碌的地带,我一心想着等孩子大了,等我老了,我会选择一处安静的住所,或许是回到童年住的窑洞,听月光的低语,闻月光的香甜。而我却唯独忘了,如水的月光,它是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越岁月,时间,光阴,年光。当它抵达我的屋里,并没有怪我对它的遗忘,照例将那清冷的光,蒲公英般,温柔地,落入每一个角落。它藏在飞旋的风车上,隐在田野的花叶间,停在一双眼睛里。我关上灯,倚在窗口,与那悄悄潜入房中的月光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