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渐暗的红日，临近黑夜。我和小月又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突然，一阵旋风吹来，把我吹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 。

“小月，小月，你在哪里啊？”

我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完全失真了。

“小星，我在花园，好大好美的花园，你快过来呀……”

她的回答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觉得她在我下面，像在七楼的底层。她要我快过来，可是洞门在哪呢？

我摸着洞壁绕了三圈，除了洞壁湿湿的岩石，始终没有摸到洞门。我感觉到呼吸困难。我想，我必须立刻马上找到洞口 ，再晚一会我跳动的心脏就会停止的。这时，小月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小星，这里的玫瑰花会说话！”

她还在很远的地方。我蹲下身用力地去摸每一寸岩石，也许离开黑洞的机率只能在地上找了。黑洞发出“叭叭”的破裂声，我很害怕。曾经我和小月玩过踩气球的游戏，那次是她期末成绩好，她妈妈奖励给她两块钱，她把钱全买了气球。她一个一个地吹，我一个一个地踩。每踩一个时，我都觉得自己的脚踩在小月的头上。这种幻觉令我全身发抖。啊！我摸到了！我的双手摸到了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洞 。小月一定在下面，这样一想，我决定下去找小月。

于是我纵身往下一跳，双臂在黑暗中挥动，我渴望抓到一点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抓到，整个身子像跌落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落呀，落呀，越往下越冷。

“小星，你已经闻到花香了对吗？”小月的声音近了，她在向我喊话。

“我，我好像闻到了一点……”突然，一股飞扬的碎石暴雨般打在我的身上。我薄弱的身子顿时伤痕累累，一下就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小月呢？刚刚她还喊我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有一束亮光。

“你醒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双手捧着一个筛子。奇怪，筛子里装了满满的水，怎么不漏呢。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漾着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出柔柔的光 ，像一朵千年才绽放的睡莲 。

“渴了吧？特意给你打的水，是山间老井里的清泉。”

“小月呢？花园呢？”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花园？你是来找花园的吗？”他看我。

“不是。我是来，我是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那束光不见了，筛子里的水像被点燃的酒精，生起了一团青光，越着越旺，他的脸也变成了青蓝色。“花园有什么好玩的？这水可甜了，快，快喝了它。”他的语气命令般。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

“小星，别喝，快，快到我这边来。”小月在喊我。

“小月，你在哪？”

“听我的话，向你右边跑，我在你的右边，你看到我了吗？”

“小月，我看不见你……”

“快，快过来。”小月的声音很怪异。

“哈哈哈哈哈……她在骗你！”男孩连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不见了。

“小月，小月你在哪？我什么也看不见……”

小月没有回答我，也许也她已经走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琴声，忧伤而又缠绵，声声叩动着我的心绪，犹如一部剧情的一个倒叙。我就地坐了下来，回忆起我和小月多年的友谊。

我俩一块长大，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在我心里头将她比作玫瑰。既不是牡丹也不是芙蓉，她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我自己嘛，是一株亳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小月不承认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经常独来独往，看人喜欢斜视，她有时叫我“小蛤蟆”，对我有一种轻视。不过我喜欢听她叫我“小蛤蟆”，有一种特别的亲昵的味道。

她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四个月。她不常和我玩。我们在一起时，是从不玩游戏的。她喜欢赏夜色缠绵，看花儿抒情，听雨滴演奏。她的针线活做的相当好，在她的书柜里珍藏着一套作家王小波的著作。她视书如命，谁都不能动，包括我更不能。有一次我去找她，她正低头绣花，床边放着一本《爱你如同爱生命》。我刚伸手想翻，她立刻吓唬我，要用绣花针扎我。我知道她生气了，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当我问起她书的事，她制止我问下去，满脸的阴云。她说我不该问，更不懂。我当然不懂。正是因为这些，使我觉得她的世界显然是我无法接近的，因此，我特别崇拜她。曾经她说过今生一定带我去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对那个地方朝思暮想，我甚至设想过那个地方一定是一个玄异奇府的阵道、幻境之门的界域、灵仙洞府的世界。我甚至假想自己早已神游狂痴在其间，呼吸到了圣灵遗迹的韵律气息。想到这些时，仿佛我自己也有了一双不死的眼睛，能看到绝地的流光，万阵的壁画，能听到了春秋九幽的音律，能闻到了冬夏清风的气息……

而今天，我却糊里糊涂跌进了这个黑洞，难道我命该葬于这个黑洞之中吗？

“小星，小星……”

我又一次听到小月的呼唤。她似乎离我更远，好像变成了在十八层楼顶。

“小星，快过来，对，抓住你面前那棵树，顺着树杆爬，不要碰掉树上的果子……你要坚定你的信念啊……”

“小月，我看不见！我爬不上去！我完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火药爆炸一样弹回来，耳膜破了般的疼。

“小星，快点啊！不然我会恨你的。”小月的声音更远了。

我用力站了起来，双臂到处摸索。终于，我摸到了树，抱住树杆激动万分。

“你认为自己能爬得上去吗？”

脸上带青光的男孩拽住了我的脚，说:“别费劲了，你是爬不上去的，还是乖乖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吧！”

“放开我！我要去找小月。”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幼稚！”他又一次连同声音一起消失。树也跟着变成光溜溜的一条胳膊！我的手没有地方可抓，瞬间掉了下去，凭感觉，我掉进了另外一个洞里……

“坏东西，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个男音响起。声音中带着沧桑和嘶哑，我猜想，他大概是个老人吧。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小月呢？”

“小月？我不认识。”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命运的神殿。命运，你懂吗？在这里你能看到九霄天庭、天河战场、沧海桑田、林海雪原......”他的声音从我左边传来，而我看不见他。

“您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我来找小月，她在哪里？”

“我说了这里是命运的神殿，神殿，难道你不懂吗？”

“我，我要去找小月！”

我对着他的声音大声说。对面立刻有一个亮点出现，像一点灵光游走，又像是一只萤火虫在浮游。我想朝着灵光走，但感觉他已经在我身旁扯住不让我走。

“小月，你在哪？”

没有人回答我。我的眼眼盯着那个光点，生怕它消失。忽然，光点变成了烟花，五彩缤纷，无限延伸，母亲在烟花中对我微笑。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拉母亲，一阵强大的电流击倒我，我完全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来。母亲微弱的声音在唤我。

“小星，醒醒，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离开。”

“母亲。”我摸不到她。为什么？难道母亲还在生我的气吗？不，她早就不生气了，我知道。是烟花，一定是烟花伤了她，是腿？胳膊？还是全身？

“母亲。”

“走！离开这里！快走啊！”母亲的声音带有威力。

“不，我不走，我想陪母亲！”

我听见了自己的哭声。光点渐渐地亮成了屏幕。屏幕中，一间小屋里，哇哇大哭的婴儿刚刚被剪断脐带。婴儿被接生婆抱给产妇。

“长得不丑，将来一定是个俊俏的姑娘。”接生婆夸赞。

小屋外，一片雨帘。产妇从接生婆手里轻轻地抱过婴儿:“多么希望你拥有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说着，皱紧眉间，眼里多为担忧。

“走啊，我不想再看见你。”母亲不见了。

我继续在黑暗里摸索，小月，男孩，老人，母亲，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母亲怎么会在洞里？

突然，我抓起了一个东西，像是从雪地里抓起了一绳子，瞬间冰到我骨头里。但是它会自己动，它是活的，这让我又感觉到了安慰。我甚至感到它很亲切，因为有一个活的东西能和我待在一起总归是好的。我解开扣子，用我的体温暖和它，可是它一点也不领情，在我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火辣辣的疼。我舍不得扔它，仍然将它放在我的胸口。我想起了母亲曾经做给我吃的那盘凉拌鱼皮。

那天下着雨，我与母亲发生争执，很厉害。母亲不退让，我不妥协。后来，她沉默了。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和她的呼吸声，接着她翻起了桌子上的书，不停地翻，越翻速度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斜着眼睛偷偷地瞄了她几眼。她眉头紧锁，皱出两条深深的沟壑，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透出的眼神如同带火的利剑，似乎要穿透我的胸膛。母亲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两侧凸起的地方，是她咬紧的牙关。“啪”一声，她把书拍在桌子上。我既害怕又委屈，生怕下一个“啪”是落在我身上的声音。我转过身，临窗想要接住一滴雨，却不料湿了一手。望着窗外的雨，眼中噙满了泪水，但那泪珠好像留恋我的眼眶似的，一直打转，就是不肯落下。僵了很久，我听到母亲进了厨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手里端着两盘菜，一盘是凉拌鱼皮，另一盘也是。我们面对面坐着，各自一盘凉拌鱼皮，一杯雪碧，却吃出了四行眼泪。

小月知道后对我说：“小星，我真高兴，为你高兴……”

“小月，母亲，你们在哪？”

我觉得我的手和脚都在一点点麻木，我是不是要死了？怀里的小东西又咬了我一下，但只是轻微的有一点点疼，如果我带它离这里，让它回到有阳光草丛中，它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好？但是洞口在哪？我无法从这里出去。我坐了下来，它好像也在我怀里睡着了，一动不动。远处有声音传来，是海浪声，洞也在摇。

“你还想找她们吗？”老人的声音立刻响起。

“当然！”

他笑了起来。笑声让我真的很害怕。终于，他笑完了，振动的空气也随着他的笑声停下来了。

“小星，过来，我们离的很近。对，再往前一步！”小月的声音似乎离的很远，像在宇宙中。又似乎离的很近，就在我耳边。一种巨大的磁力向我吸来。“吱呀”一声，洞壁出现了一扇门。我“咚”的一声摔倒进门。房里灯光很暗，地上有一个铁笼，一个驼背老人立在铁笼旁。笼子里的人怎么会是小月？她怎么被关进了铁笼？

“小星，进来，这里很好玩的，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月的话立刻让我的情绪阴转晴了。“小月，这里就是你要带我来玩的地方吗？”

“是啊，快过来！”

我立刻站起身向她走过去。驮背老人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一股巨大的力袭击了我的全身，我像一个被击破的气球一样爬在地上。他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模样狰狞。小东西呢？我怀里的小东西呢？

“小星，快走！”

是母亲。母亲被反绑在一根柱子上，她大声喊着，并用脚乱踢，双手试图挣脱绳索:“离开这里，不要记住这个地方，你听到了吗？”

“母亲！”

“我不是你的母亲，走啊！走！”

怪兽的双手用力掐向母亲的脖子。母亲渐渐停止了挣扎，一囗鲜血喷向洞壁，鲜血所落之处出现了洞口。

“走！快走！”

我爬起身，有微弱的光线从洞外透进来。当我的眼眼完全适应了时，已是第二中午十二点钟。玻璃窗外有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

我听见了小月的呼唤声。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一连呼唤三声之后停住；然后又是三声，再停住！我想起身去开门，但是身体怎么也不受意志控制，就是起不来。敲门声一直持续了半小时左右，我一直在挣扎着爬起身。

越飘越多的雪花扑打着玻璃窗，小月撞开了房门“噗嗵”一声倒在床上。我惊呆了，可是动不了，也喊不出来。而小月倒下的位置，明明就是我躺的地方，我却没有感受到她压我。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然没有一点被咬过的伤痕。渐渐地，我进入了深度睡眠。

又是一天醒来！我躺在医院里。白衣天使告诉我，小月走了，三天前出了车祸，死亡时间——傍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