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之夜。月圆如盘,夜凉如水。
我睡不着觉,摸黑起来,推开木窗痴看天上的一轮圆月。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直奔老爷的书房而去。我一惊,忙提了腰刀,悄悄尾随。只见那人影伸手沾湿了窗纸,往里偷窥,我知道,窦天德窦老爷此时就在书房。
若是从前,我绝不会提着腰刀来保护老爷,倒是盼着有人半夜摸进来割了他的脑袋。所以,半年前同样的一个三五之夜,即使老爷的内房传出一声哀号,我也无动于衷。
不过,经历了一声哀号之后的老爷似乎变了一个人。老爷的变化,外人虽然不能知晓,但瞒不过我们这些贴身护卫。老爷原来喝了酒就耍酒疯,动辄打骂下人,如今他仍然爱喝酒,并且海量,但从不耍酒疯;老爷原来贪恋女色,眠花宿柳是常事,现在竟然就住在书房,每天挑灯夜读。
最让我吃惊的是,老爷坐大堂竟然不糊涂了。半年间,老爷先后杀了作恶多端的“南霸天”,砍了横行乡里的“九头蛇”。九州府的百姓拍手称快,甚至有人给衙门送来了“窦青天”的牌匾。我们这些小角色也头一次在百姓面前抬起了头。那时,我曾偷眼看大堂上的老爷,正襟危坐的他: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嗔不怒。
现在老爷窗前的黑影一声唿哨,四周高墙上便纷纷跳下四五个手持兵刃的黑影,团团围住老爷的书房。先前那个黑影高声道:“反贼,赶紧出来受死!”话音未落,书房的灯瞬间灭了,随之破窗而出一个黑影。几个黑衣人的刀剑齐齐刺向黑影,却发现刺中的是一把蒙着衣物的太师椅。随即,破窗处便跃出了老爷。
天上朗月如昼,地下如洒白银。只见老爷捏着一把剑,剑身宛如一条白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躲在暗处的我惊得目瞪口呆: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竟然身负武功!
老爷开口了,原来他的声音并不嘶哑,竟然中气十足:“老夫隐身官府半年多,还是被你们这帮鹰爪子找到了。”
那个黑衣首领道:“老贼,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坊间盛传九州府出了一个铁面无私爱民如子的大清官……呵呵……九州知府窦天德这个奴才是清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略一调查,嘿嘿,原来是你……”
老爷听罢,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我伪装得不够好……我该学窦天德一直作恶下去,是吧?呸,让我学那猪狗不如的狗官,侮辱了我的先人!废话少说,你们是单打独斗,还是……”没等那群黑衣人开口,老爷猝然跃起,一把长剑游走在黑衣人中,只听兵器撞击声、众人呼喝声、哎呦声交织在一起。老爷的影子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长剑在他的手里像一条银龙上下翻飞,黑衣人纷纷倒了下去。我被眼前之景吓呆了,只觉得后背发凉,裆下湿漉漉的,随之昏了过去。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老爷正盯着我看。我颤抖着怯怯地叫了一声“老爷”。老爷轻轻哼了一声,缓缓地伸手在脸上一抹。再看老爷的手里,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我为了躲避朝廷鹰犬追捕,想混入府里养伤。没料想,那窦老爷如此没有人性,我实在看不过眼,把他杀了!记住,做官就要做个好官,否则,一旦做了恶事,随时会有人来取了你项上的人头……”
说话时,老爷的手在我的眼前轻轻一抹,我吓得浑身直筛糠,语无伦次地说:“老爷,我……不……老爷……”
老爷已经长啸一声,纵身飞上窗外高墙,消失在月光里。
夜凉如水,月圆如盘。
我呆立良久,手摸着脸颊,望着月光下的影子发呆。背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来人恭恭敬敬地道:“老爷!”
(首发《小说月刊》2019.6期,收入《2019年中国小小说精选》,陈永林主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