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如愿以偿认了金爷做干爹。那时候金爷卧在病床上,拉着阿三的手,老泪纵横:我这糟老头子,老了老了,还有儿子了!
阿三其实是个护工,他是村里第一批进城淘金的,干过水暖工、装卸工,直至在二院做起了护工。
阿三护理的第一个病人就是金爷。从护理金爷第一天起,阿三就决定不再护理第二个了。
年近而立的阿三,在城里混了几年,始终没有混出人样来,没脸回村,只能咬牙硬挺。但是城市就像一道洪流,而他仿佛如同一滴油,不能融进洪流,只能被洪流湮没。
金爷国企退休,有房,有退休金,唯独无儿无女。而阿三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完全可以胜任干儿子这一角色。
金爷出院后,阿三也顺理成章地搬进了金爷的小公寓。
公寓小是小了点儿,但是足以放得下两张床。更何况,阿三相信,这种两张床拥挤的局面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
想到这些,阿三内心深处微微战栗了一下,他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卑鄙呢?
那天阿三接过金爷递过来的银行卡时,嘴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金爷的卡上有三万块,阿三合计着三万块能干点什么。
听二狗子说,老家盖三间大瓦房也得十几万了。妈的!阿三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三万块钱都跑不出一千里地去!
他乖乖地从ATM机上取了三百块,老老实实地去买菜买粮,然后和金爷搭伙过起了日子。
阿三有着更宏伟的不为外人道的计划,三万元怎么能诱惑得了他呢?
尤其想起马先生的话,阿三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天阿三偷看了金爷的身份证,然后找马先生算了一卦。马先生翻着白眼,右手拇指在四个指头上一番折腾,掐算的结果是:三年。
三年!想到还得端屎倒尿地捱一千多天,阿三开始有点动摇,不如拿这几万块钱先潇洒一下算了,但一想到马先生说此人前世富贵,他又犯了嘀咕。
金爷做过国企的小领导,能没有点积蓄么?再说了还有房子呢,这寸土寸金的城里,金爷的小公寓岂是几万块钱能拿下的?
阿三咬咬牙跟自己说:“三年,值!”
阿三忽然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他在水产品加工厂找了份装箱的活儿,计件儿,累是累了点儿,一个月到手也有两千多。但阿三很知足,他现在有了窝,一切开销又不全靠自己,金爷的退休金完全能应付他们爷俩的生活。
阿三知道要对金爷好,他的算盘打得精,当然这也是马先生的忠告,否则就以他小学文凭还算计不到这层。
只有金爷将来立了遗嘱,他阿三被写进遗嘱,一切的一切才是他的,否则,狗咬尿泡一场空。
所以,阿三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金爷。阿三三岁死了爹,十二岁死了娘。关于爹的形象,都来自娘的絮叨,所以阿三对亲爹没什么印象。
自从认了金爷,一个锅里搅马勺久了,阿三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从来就是相依为命的爷俩。
这足以支撑阿三熬过了三年,乃至于还有信心和耐力又熬了第二个三年。
直到第七个年头,金爷像一张薄纸一样贴在床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阿三慌忙请来了马先生,马先生铺开一张白纸,等着金爷说话,金爷却不睁眼了。
阿三拽着金爷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那么一刻,金爷突然双眼闪亮,张嘴说话了,声音却极小,阿三趴在他的嘴上努力听。
金爷断断续续地说:“三儿……干爹……对……对不住你啊……”然后金爷就咽了气。
阿三搬出了小公寓——金爷的单位来收房子了。原来金爷是彻头彻尾的老革命,没有房子没有票子,到死什么都没有留下。
能掐会算的马先生都能看走眼,更何况他一个小骗子阿三。阿三没有时间埋怨马先生,作为干儿子,阿三还要履行剩下的义务:披麻戴孝执灵幡为金爷送终。
发丧那天,阿三给金爷烧纸,边烧边叨咕:“骗子,儿是小骗子,爹是老骗子……可是,你却让阿三知道爹是什么样的,让阿三有爹了……”
阿三眼角的泪流下来了。“但是,阿三又没爹了……”说着说着阿三就真的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