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廷
时间是有故事的,那些故事生长在节气的枝叶间,农人的劳作,作物的繁衍,让时间的流淌充满了生命意趣与质感。
节气里藏着时间的秘密,也生长着乡愁。在黔湘边界清水江畔我的家乡,老辈人常说,节气是农历这条长长藤蔓上开着的一串串花朵,结下的一个个果子。
我的童年是和大自然相伴成长的,除了上学,就是进山砍柴,放牛,打猪菜,还不懂得去关心风动雨落花开鸟鸣,更不理解大自然“禾花开来养得老,棉花开来遮得郎”等等妙处。我只知道冬天冷,是因为衣裳单薄,夏天热,我们每天都去村前的小河里泡一会。慢慢长大,参与到种菜、积肥、栽秧、收割、挖渠、开荒等农事活动,学着如何在节气里跟土地讨生活。加上农谚的浸润,如“正月栽竹,二月栽木”“清明下早种,谷雨撒迟秧”“白露后捡核桃,霜降前挖红苕”等等,不断增进我对节气与农事的感情,一颗节气的种子悄然播撒在我的心里,随着年岁增长,萌芽,抽枝,拔节。
节气不断调动着我对于时间的感受力。那些抽象而遥远的光阴故事,在节气鲜活的轮回中,慢慢变换为草木、花朵、谷物、流水、雾岚、山风、月夜等等这些大自然的语言,在我成长的路途上传递信息。我在乡村经验中获得了丰厚的滋养,慢慢学会从乡村、农事、节气里发现和感受生活的美好。人到中年,内心慢慢沉静。有时夜里读书倦了,闭目回味某个节气熟悉而遥远的气息,仿佛听见时间的脚步声从身边走过,心里自然充满了丰盈的感动。
二十四节气,滥觞于春秋,确立于秦汉。二十四节气很短,在人类诞生和繁衍这棵大树上,二十四节气只是枝头鲜嫩的那一芽新叶;二十四节气又很长,长得让十五天一遇见、一年一轮回的相逢里,充满了无限新鲜和陌生的气息。在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的进程中,人们从日月星辰之变,气候冷暖、物候消长的变化,感受时间,逐步构建起农耕秩序、生活美学与自然哲学,又在时空的顿悟中,觉察生命的意义。
时间不动声色,节气却是有色彩有温度的。“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这是大地鲜活的语言和独特的表达方式。节气“无形”而“有格”,比如,“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反映出自然与人文交融的“中和”之美,达成了天人合一的美学建构;又如,“惊蛰”“芒种”“白露”“霜降”,在物候动态立体的呈现中,“新变”之美渐进而深入,给无限延展的时空、承沐雨水和汗水的大地以及农耕族群留下擦肩而过却可以轮回的美。花开鸟鸣,万物萌生,都是一个个蓬勃的生命体,有自己的律动和感情、生气与活力。
在中国广袤的乡土上,农业的根须延伸到哪里,二十四节气就像阳光一样照到哪里。风在高处,也在低处,吹拂了一季季庄稼,吹拂过一个个村庄。雨,有的季节激情沛然,有的季节时隐时现。而阳光,总是热情地照耀着大地。这些大地上的化妆师,让节气丰润、繁复、多姿多彩。今天,我们依然能够从乡村农事的习俗中,找寻到节气在岁月流逝中的回声和投影。
大自然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每一个节气都值得赞美,因为节气本身被岁月赋予了美的神迹,底气充沛,由时间的低处出发,执着行进,再从年轮的高处折返出发之地,节气在时间的深处,照亮我们凡俗的生活。跟着节气走,感知风土、气韵、情感、境界。
时间的抒情色彩,缤纷于节气。节气是时间在农历的轨迹上运行的产物,物候语汇,自然节律,被时间赋予了意义与张力。节气这部大书,让人们读到了凡夫俗子的安生与立命,也读到了纷扰人间的世道与人心。大自然在节气轮回中孕育一茬茬希望,农事的嫩芽和生命的情怀总能找到萌生的苗床,鲜活的生命跃动与永恒的向往,生生不息。即如爱与美,就算遥远得像梦一般,却并非无路可寻。
节气是浅浅的乡愁,不息如缕,凝聚时光和记忆。一个个节气,带着一茬茬庄稼,穿过漫长的岁月,汇成一条澎湃在时光里的乡愁之河,流淌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