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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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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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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节气上的乡村

杨秀廷

时间不动声色,节气却是有色彩有温度的。时间的密码,隐藏在节气的轮回里。

岁月流淌,万物纷呈。在时间面前,许多词语蔫然凋落,失去了与时空砥砺的力量,而有一些词语却不断被时间检视和濯洗,历久弥新,比如“立春”“雨水”“惊蛰”“春分”这些时间驿站里鲜爽不损的词语,总是在挣脱日常的束缚后又迅速催动起人们的记忆觉醒。

节气的风景,只有在农耕的大地上才呈现出多彩的丰富性。“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这是大地鲜活的语言和独特的表达方式。在大自然广袤的时空里,草木的萌动、抽枝、开花、结果、凋零,动物的蛰眠、复苏、始鸣、繁殖、迁徙等等,都随着时令而动,周而复始,成了季节轮换的“物候”标志,一个节气有“三候”,一年共“七十二候”,每一“候”都生长着节气的魂魄。魂之所系,魄之所依,节气因此有了性别,有了年龄,有了情感、气性与故事,也有了生命的委婉和抑扬。

二十四节气铺陈的时空画卷、生态画卷、人文画卷,还有生命的画卷,随着节令的脚步徐徐展开。

跟着二十四节气行走,是亲近自然的还乡旅行,也是寄情山水的一种精神放逸,周遭的遇见,有近处的俗常烟火,也有远处的寂寞星河。行行遥望,二十四节气的流年记忆,也是一册流动的乡村时光,现实与梦想,具象与抽象,山水意蕴,草木情怀,应和天地物候,关乎人情冷暖。

节气是农历的精神面相,也是时光的人文串珠。在权威科普典籍中,二十四节气被定义为“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是扎根于大地、自然和人心上的文明底蕴。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二十四节气被编入太初历,颁行全国,并在之后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里传承绵延,走向世界。而在民间,二十四节气是大地的乳名,乡村的乳名,农历的乳名,农事的乳名,是岁月这条长长藤蔓上,扬起的一串串花朵,结下的一个个果子,一茬又一茬,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既有尘世的温度,又有神性的光芒。

二十四节气是一个充满生机,气韵浑然的整体,凝结和滋养四时循环的大雅之道,融汇农人与大地一脉相承的情感认同。节气里,有时间流动而生发的风雅颂。春分的明媚,夏至的葱茏,秋分的丰赡,冬至的清寒,每一个节气里,都有美的神迹,生命的骨肉、血脉、气息和灵魂,在时空无限延展的场域中,铺展着自然和尘世的诗与远方,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持念美好的心境。

节气是有根脉的,启发和涵养人们怀仁抱朴、知畏存戒的心性。

我们的祖先,以朴素情怀和生存智慧为时间命名,是对自然、家园、劳作和生命的生动表达。一个个节气就是祖先为后人留下的指路牌,更是华夏民族从大地里生长出的浪漫。

“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云行雨施,品物繁生,时间上的演化,空间上的扩展,这“行”与“生”之间的传送与桥接,是二十四节气。节气无形,却让时间在一个个细节上风生水起。节气这个神奇的造物者,以时间建构空间的形式,赋立体于线性中,酝造色彩、形态、情调和氛围,借山水、风物与情致打动人心。大山深处的一些古村落里,节气像神灵一样活着,虽然无须朝日祭拜,但谁也不敢对节气有任何的轻慢和冒犯。时间的纵深感和连绵感,在节气的递生中得到生动的揭示。诚如苏轼所言:“山间之明月,水上之清风,是造物者之无尽藏”。节气的妙手,彩绘人间万象,点拨过凡夫俗子、流水光阴、鸿蒙星辰,她挥动无形的画笔,彩绘山河,调配大地上的颜色,让人们相信她拥有穿透时间又支配时间的力量。在节气的调教下,一个个簇新的日子,自然生息出青葱、葳蕤、蓬勃、馨香、晴暖和风调雨顺的气象,也会衍化成暴雨、雷电、萧瑟、酷暑、至寒与枯落凋敝的际遇。天机活物,生命开显,轻灵与沉厚,温润与酷烈,构成了时间的面相,匆匆却永恒。

二十四节气的气脉和调性,丰饶繁复,个性鲜明,融入了中国人的生产生活经验及情感、哲学、历史,一个个嬗递流转的节气,仿若造化之神在时间的疆域里走马布阵,既表明了人类与自然相生相息的姿态,也借以弥合人与岁月之间辽阔的距离。

每一个节气,至简的两个字,蕴藏历史的温情与阔视,也敞开当下的现实与关联。蓄满意向的名字背后,隐藏着尘世烟火、世相人情和土地的秘密。有的节气,相携喜乐,舞动生命的节律,翩翩而来,如雨润风暖的“立春”,总是让人期待;有的节气,带着情感,穿越时间的距离,引领人们走向生活和感情的深处,如慎终追远的“清明”,其文化基因浸润到人的骨血里。二十四节气又恰似山村里常常见面的乡邻,素面清颜,任由农家人随性地一年年呼来叫去,日子就在这样的接替中,顺时而动,应势而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日升月落,迎来送往。这一曲自然与人文的交响,反复演示着劳作与生存、自然与生命的主题。

在时间的宏大叙事中,农人、农事和庄稼成为大地和节气朴素的装饰,构成一个个生动的细节,行走乡间,我听到了节气的心跳和脉搏,感受到时间深处和大地上流淌着的温热。

让时间在流动中抑扬出彩的,是节气,节气的流年之美,充盈着牵藤扯蔓的活力,也张扬着凋花落叶的气性。

时间的神性与魔法,是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二O一五年在开封北宋地层中出土的千年莲子,经杭州花圃育荷专家细心培育,几年后开花结实,田田荷叶,淡淡莲花,映照出千年前的清风明月。莲的生命密码,休眠千年后,经由节气轮回,被激活,被唤醒。

一片无言的绿叶,晴翠在哪里都是蓬勃的生命;一朵寂寞的小花,迎风在哪里都播撒芬芳;一个埋首耕作的农人,在哪里劳作都有节气引路……节气行深至微,在自然与人的移情中,草木气,庄稼拔节的香气与甜味,不断被转化、抽象、升华,心灵的冷暖,生命的雨晴,就在不知不觉间润进人生的宏阔或逼仄中。

我在大西南崇山峻岭中清水江中下游的民族文化社区行走了二十余年,遇见了时间深处那双温情的眼眸,一次次凝视间,乡村细部深藏的生命枝叶,节气里漫漶的乡愁,给了我的灵魂以最温柔的投射。无论是江畔的传统村落、木商码头,还是青山界上乡风古朴的僻远山村,无论在湘黔边界沉厚斑驳的军屯古道,还是九寨侗乡藤蔓牵衣的通幽曲径,一草一木,一禾一粟,一山一水,一歌一哭,扑面入怀的,都有动人心魄的风景。山水抚慰,风物养眼,节气的接纳与点拨,让我的行走有了安顿心灵的意味,也使凡俗的生活拥有了一份平和的暖意。我沿着自然、文化和乡情的触角,在回望与探问中,试图记录与呈现清水江中下游民族村落的地理空间、文化空间和家园乡愁,这个体验的过程,见证了村庄的活力,也窥见了村庄的隐忧。

节气是时间进程的推动者,也是预言者,借助农事的细节、习俗的浸润,与人们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勾连,既是感性的表达,也有理性的呈现。在我的行走体验中,二十四节气一期一会,每一个节气都是一张指向天地人心的时光路牌,每一个村庄都是一本意蕴深邃、意象丰饶、气度雍容的线装书。寻访看得见的风景,走近看不见的灵魂。岁月沉落的故事,乡村宽厚的温暖,那些被时光遮蔽了的尘世的美好,经由节气反复着色并一一擦亮。

节气加冕的日子是丰盈的,实诚的,组接了我探访乡村、体验节气的心灵镜像。我曾在惊蛰微雨的“中国传统村落”瓮寨村头,听几位老人摆古村的往事;到芒种忙忙的娄江苗乡,遇见一场红轿迎亲的“复古”婚礼;过秋阳初升的平鳌“皇木坳”时,坐看浓浓的山岚从深谷中潮涌而起;往冬至寒风中的卦治码头,看村民抓阄分配牛肉……那是世俗的日子,古典的乡村,也是审美的节气。

乡村的许多美景,有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仰望节气上的乡村,聆听草木间的鸟鸣和蝉声,路过流水和光阴,我在木楼人家浓浓淡淡的炊烟中,在青青绿绿的庄稼地里,在农家人的汗水和吆喝声中,看到了生命拔节的希望与活力,看到风物柔软绵长的弧度。我在这样“在场”的寻访中,慢慢体悟到一个个族群对地缘、亲缘精神血脉的追溯与确认,一次次被这片熟悉而陌生的乡土打动。节气赋予了人们巨大的空间感,乡村的时光图谱里,暗藏着去路与归程,其实,许多逝去的风物并没有消失,岁月的慈恕与无情,生命的欢喜与疼痛,只是以另外的形式活在山川草木中,活在村庄的故事里。

节气是光阴的驿站,是尘世烟火,是劳作与智慧酿就的生活。大自然的“不言之教,无言之益”,在节气里开枝散叶,神奇而充满魅力。

节气收藏着农耕文明古老的智慧,呵护生命的成长与尊严,给俗世乡村留下阔远的精神回望和呼吸空间,乡土情怀、文化精神在时间和空间上得以传承和发展。古人说:“凡农之道,候之为宝”“凡耕之本,在于趣时”。这里的“道之宝”“本之时”,就是节气。应时而为,忠诚于节气,大地才有最好的生机。农民借助节气,将一年定格为耕种、施肥、灌溉、收割等农作物生长、收藏的循环体系之中,将时间和生产、生活定格到人与天道相印乃至合一的状态。“美其服,甘其食,安其居,乐其俗”的族群文化理念和生活理想,以及人们对生存环境的调适,逐步形成族群创造的谋生方式、生存秩序、生活习俗、精神生活等组成的生存系统,节气分野下凡俗的人、物和事,由此获得了超越自身的情感力量和文化动能。节气在创造秩序的同时,跃动着乡村的节律,沟通了人与自然谐和相融的情感,生动了岁月,安抚了人心。

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人生短暂,节气恒常。谁的生命旅途,不是借风雨花开,又见风雨花落。节气是大地日常的叙事,也是年轮不朽的根脉。虽然农历的村庄,有的已经渐渐显出几分力不从心的荒疏,但人们对节气的惦念与尊崇,一如对撂荒土地的情感,爱其宽厚,知其冷暖,痛其荒落。

二十四节气,滥觞于春秋。秦汉时,二十四节气已完全确立。二十四节气很短,在人类诞生和繁衍这棵大树上,二十四节气只是枝头最鲜嫩的那一芽新叶;二十四节气又很长,长得让十五天一遇见、一年一轮回的相逢里,充满了无限新鲜和陌生的气息。在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的进程中,人们从日月星辰之变,气候冷暖、物候消长的变化,感受时间,逐步构建起农耕秩序、生活美学与自然哲学,又在时空的顿悟中,觉察生命的意义。时间的旅行,在这些传动年轮的链条间活态呈现,环环相继,周而复始,涵盖了物态、制度、行为和精神,衍生乡村美学与文化认同,传递着人类生存发展进程中薪火相继的气象与文脉。

中华文化有顺应节气,依循节气生产劳动、休养生息的传统,这样的传统立足于以人本精神为基石的时空经纬中。基于这样的认识与实践,节气让土地上的朴素劳作与平凡生活生长出诗意栖居的蓓蕾,从而获得饱满盛大的生命,人们维护节气的尊严,其实是关注人类自身生存际遇,反映了生态系统与人类福祉荣衰与共的关系。

有人说,自然是肉眼可见的精神,精神则是看不见的自然。节气有一种隐形的张力,安放着催生万物萌生的苗床,生命的新陈代谢,见证了节气接踵而来的步履。节气之间,在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上是等值的,像一首叙事诗的行间距,讲述的故事却在递进中往复,在往复中激扬,作物生长,人心体悟,活力、鲜新,复杂、多样,鲜润日子,让人着迷,给人们带来期盼、情感和精神力量。

从南疆到塞北,由西域至东海,中华大地上,凡有人烟处,皆唱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春之温婉和润,夏之蓬勃拔节,秋之沉实甘美,冬之傲岸旷达,二十四节气构成一支复调的时间旋律,万物生生不息,丰富的层次变化,让我们感受到时间行进的力量。

二十四节气本身充满了对应、合辙、互见、还转的意趣和韵味,借助天地万物互通声气,相互增益。如“惊蛰”与“白露”、“清明”与“寒露”、“小满”与“小雪”、“大暑”与“大寒”。天道轮回,节气不虚。一些节气,把人的心调教得柔软平和,如“雨水”“立秋”“霜降”;一些节气又总会给人提气,叫人兴奋,如“谷雨”“芒种”“秋分”。古人对节气的命名,借助“天人合一”的精神和能量,将时间流转和季节、物候、气候相关联,显示时间的结构,也体现人性的关怀,感受并总结出朴素而实用的生活规律,通过通俗亲切的谚语或习俗,一代代流传至今。

一个个节气,融汇中华民族农耕文明的生态理念、文化意义、精神追求、生存哲学和社会功能,具有完整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营构与表达中国文化韵味的同时,“象形”与“表意”形神具美,蕴涵和传达出汉字的美学意境。

岁月无痕,天地有节。节气层层堆叠、往复回环,形成了时光的轨迹。节气不断被人类认知,是自然世界“节”与“气”相融的客观存在,又是精神范畴“气”与“节”的互动凝结,常与变,迭代与回归,化育人类的精神气质并影响人类的生存繁衍。人类在不断适应自然的发展进程中,从节气律变和物候变化、自然选择与物种变迁,身历憬悟,并获得文化、生态和生命意识。

气节如节气,自心而生。人贵有节,才会有所为有所不为。大自然亦如此,每一个节气,都产生于时间与空间的奇妙结合,蕴藏着自然的灵性与尘世的温度,既有大自然的清气,人文的灵气,又有旺盛的烟火气息。每一个节气里,都有象征和隐喻性的族群活动,让古老的节气与人的心魄保持着神秘的联系:春耕前的“动土”,栽秧时“开秧门”,谷物青黄之际“尝新”“赶秋”,秋收后“斗牛”“赶歌场”“贺秋”……尘世烟火,族群精神价值与生存方式,是乡村不老的哲学,加持了村庄的日常与生命的芳华。

节气之魅,流年之美,生气活跃,亲切自然,有时是一幅山水画,有时是一幅农耕图,一帧一帧,往复流转,不仅呈现在物候、气候、时候的经纬间,流动于农谚鲜活的乡野上,更活泼泼地舒展在人文与人心的辽阔里。

陶渊明有一首《四时》诗:“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寒松。”这是一组高度凝练的二十四节气屏风图,四幅图画连在一起,时间的场域里衍生的诗意,像一个意境深幽的谜底,不动声色间道出了节气的深妙。

桃梅李杏几时开放?稻粟麦稷何处蓬生?大自然的性情与智慧,滋天润土,用节气给出了答案。节气是时间的标记,也是农人寄托生命情怀的心灵驿站,在农历的乡土上,任何人在节气面前都无法遁形。古而不旧、历久弥新的二十四节气,包藏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这时间之神跳动的生命轨迹,提醒着人们尊重人与自然相生相息的规律,注意生活节奏的一张一弛,心怀诚意与正心,俯仰之间,感天应地。

有人问禅师:“什么是修行?”禅师回答:“饥来吃饭,困来睡觉。”人生在世,行、走、坐、卧,春播、夏耘、秋收、冬藏,顺其自然,都是修行,心生慈怜悲悯,皆为福地。大千世界,无象主宰万象,无形造化有形。二十四节气的更替往复,于天地万物而言,就是遵时令、守节律、顺气运的修行,因而拥有了推动季节轮回的力量。节气不仅提供和积累生产生活经验,还衍生美学意蕴和时间伦理,给人生以慰藉。有的人,一辈子匍匐在农事里,他们把整个人生,交给了雨水、阳光、农事和土地,把生命的青葱与枯落融进节气的起承转合中,让自己也活成了节气,最终成为农历和节气的殉道者。

农人被节气唤醒,也被点亮。在湘黔桂边界的清水江中下游一带,农家人把农历书称为“皇历”,认为春种秋收的秘密都收藏在“老皇历”的纸页间,重要的农事活动或人生礼俗仪式都要“看皇历”,那种静心安然的谦卑里,有人们对农事的期盼与尊崇,更是对祖先智慧和天地大有的敬穆与依赖。

节气反映时间和物候的轮换,传递着古老的生活哲学。人们总是等待轮回的节气带来希望。乡间农人,遇到歉收的年月,心里像是落了坎,紧蹬苦爬,也撵不上别人。会有乡邻相劝:错过了这趟节气,还有明年呢。虽然人们珍惜现世的安稳与俗常,早已超越了对来生荣华的祝祷和期盼。但是,人们还是从节气的轮回里,得到了寄托和领悟,这辈子活不出头的人,就想活出下一辈子。节气就像一道光,照进了乡村大地上贫苦劳碌者贫瘠而干涸的生命。人们相信,节气仁慈而宽宏的轮回里,隐含着对贫苦劳碌者来生美好的承诺。每逢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谢世,亲人们在哭诉哀思时,也和泪道出对逝者的虔敬祝祷:苦了这辈子,来世就好了。

身在苦厄中的人,对人世暖衣饱食的渴求与承诺,用这样一种与命运和解的方式,让滚落的泪珠,浸湿和温抚悲伤的心怀。

日子远去了,会变得陈旧,依时而来的节气,却会不断出新。记忆的锈迹,总会被情感擦去。温热的乡心、乡情和乡梦,还有被光阴渐渐遮蔽的农事细节,依旧鲜活在节气饱满的肌理中,成色犹在。沿着时光与山河的路径,我一次次走进乡村,深入节气和农事的脉络,在熟悉中遇见陌生,在陌生中体悟熟悉,于吃穿住行间感应阴晴冷暖,在情感慰藉里找到灵魂寄托。

驻足节气的经纬间,我在天地万物描绘的时间河流中,看见自己,看见族群,看见故乡,看见远方……

每一个节气里生长的美好,都是恰逢其时。

节气这二十四味草药,甘辛苦咸,安神养性,调养了乡村、农业的生存之道,养活了人间气象,还能为百态人生,提供灵魂营养。

二十四节气不仅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具有生命的意义。如果说岁月也会给自己设定道路,那么,二十四节气就是这道路上的一个个驿站,时间流走,向远而行,无声无息,节气却在尘世轮回,释新而至,眷顾苍生,守望家园。

在我行走经年的北纬26°山地、河谷间,不同村庄里的生活,也是在相同节气广阔而连绵的背景下渐次展开。节气是时间的去处与归途,在一定程度上,为乡村里的人们和农事安排了道路。生命萌芽,抽枝,葳蕤,直至枯萎,凋零,都是线性的奔往,只有沾泥土、带露珠、有温度的节气,回环往复,陪护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节气影响到农耕族群的生存方式和文明形态,与土地结盟的人们,遵循节气以事农桑,安身立命。人们在节气的往复中得到自然的开示,从而获得了时间的优势。

节气沟通心灵,眷顾尘世烟火。节气的意蕴与内涵,抽象与具象,深幽与辽阔,意会与言传,不仅是时间和空间赋予的,更是人类的生存路径和价值探索赋予的,因而具有超越时空的力量。节气进入村庄的路径,因势象形,各具情态,有的在草木迎候下来到山野,有的相随风物习俗抵达人心,更多的是带着风、雨、阳光和情意,拥抱大地。每一茬农事里,都留存有节气的记忆,真实、生动、清晰。节气深入农事的肌理,让时间的脚步变得温和而有序,抽象的时间有了千姿百态的载体,自然界风动水流、作物生长,人世间悲欣离合、人事代谢,都被时间赋形,无形的时间被“还俗”于可观、可感、可叹、可痛的日常生活。

仰望星空,俯观大地,天地鸿蒙,时间鸿蒙。“应是鸿蒙借君手”,四季轮回、物候变化、人间聚散,正是借了二十四节气的自然妙手和情怀,点化出这片乡村风物、风土、风俗的流变,同时给山水、人文、家园注入了鲜活的灵魂。

千古悠悠,节气依旧。节气是时光深情凝视乡村的眼眸,与节气的每一次相逢总会出彩出新,那里有灵魂的美妙与沉醉,来自泥土和时间内部的原始光芒,温暖了乡村的守望。

节气在时间的流逝里获得重生,在这个意义上,节气给了我们重返时间河流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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